夕阳西下,清脆下课铃声响起。人潮拥挤中,那些还不知愁带着新鲜得意神情的少男少女大部分是高一的,而那些意气风发游走在校园各个角落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是高二的,还有一些人,脸上或神思凝重、或气定神闲,却总是带着复杂心情匆匆赶路的便是高三党。
周末。晴依然惯例般地回了家。坐在回家的末班车上,映入眼帘的风景越来越熟悉,从座座高楼平地起的混沌的县城到破碎的公路再到乡镇的远山近水,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越来越近了,晴踏入了村子。四月尾的稻田一片绿油油中泛着点惹眼的黄,即将是丰收的季节了。晴想着,然后开心的笑了。
乡下泥土的芳香和洁净的空气让人心情舒畅。星期六的早上,晴是被洒进房间的一米阳光唤醒的,慵懒地起了床,掀开锅的那一刻看到早早离家的父母留下的冰冷的粥,晴嘟囔了一句:真是亲生的。
收拾好乱糟糟的灶台和乱糟糟的客厅、洗了个美美的澡、晒了被子、搬出凳子坐到门口阳光下,就这样很惬意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上午。
中午泡了泡面简单地解决了午饭。下午三点钟,手机响了,显示的是敏的短信:什么时候来学校。
明天下午。
来早点吧,我们可以一起逛逛。
好,我上午去。
在熟悉的便利店门口,穿着整洁粉红外套和宽大运动裤的敏站在那里,满满的元气少女样。晴兴奋得跑了过去:我们买香草冰淇淋吧。
不,我要吃草莓冰淇淋。
这天还不是很热,是不是很夸张啊。
管它呢,就想吃!
吃着走着,到了学校后门。芳住在这里。晴和敏就商量着进去找了芳。芳住在二楼,一楼的厅像是个杂货铺,堆积着各种破旧书本和废铁还有一辆老式自行车,没有人居住。右手边是上楼的楼道,狭窄陡峭,十分昏暗。上楼之后,右手边第一个房间就是芳的。敲了两下,立马听到里面拖着拖鞋的声音,一步、两步。门开了,一见面是热情地拥抱。
芳的房间地面依然是最原本的水泥没有地板或地砖。窗边摆着一盆吊兰,很是精神。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些零碎生活用品就将里面填的很是充实。芳是一个喜爱小说喜静的小文青。课桌靠墙,那面墙上贴满了各色便利贴写的各种或温情或励志的字句,案头也是很多类似青春风的一大撂书。简单不失精致。三人便在房内聊了一会天。
芳说了他的小木,是一个憔悴又温暖的男生,在另一所很普通的中学里。芳说她有时候半夜梦醒时分,会在不好的梦里泪流满面,醒来很是狼狈。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床头闹钟的滴滴答答,无助空洞,总会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她的小木是能在寒冷的时候让她心安的那个人。
芳是个很特别的女生,至少是晴见过的人里面,为数不多的一个能把小说活进生活里面的,或是说能一直保持生活在小说里面的单纯。她更喜欢文字,喜欢美丽的东西。只是她的文字就像她的眼睛一样,总是清澈中带着忧郁。
芳说:怀抱自豪与自负活着,也是不错的选择,却听闻每颗心都脆弱,都渴望被触摸。我不懂这个世界,不崇拜自己不理解的东西。我看见美丽的曾经在百转千回中流荡,张皇失措的,看不到明天,也看不到昨天。一直羡慕那些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走下来的人坚持信念,有简单的想法单纯的梦想与灿烂的笑容,其实自己本也可以有的吧,是一路的跌跌撞撞,顺其自然的丢失了。
敏总是似懂非懂地微微笑着,听着与自己无关却又好似感同身受的故事。然后流露出最善良的同情和最可爱的羡慕。
晴能理解芳的生活,很华丽的脆弱。只是晴一直坚信生活就不该是有着那么多理由的,你很努力可能结果什么都得不到,或是你很意外地得到从天而降的礼物,这些都没有为什么。每天好好睡觉,好好吃饭看到自己爱的人还在身边,有着最遥远的梦想和最朴素的生活,这样就够了。晴很庆幸,自己的朋友和自己都是善良的人。
记得高一下学期每天晨读下课吃早饭时分,晴总会和芳去学校后门一家私人早餐店去买两个包子然后去芳的住处,芳会给自己泡一杯咖啡,然后会给晴泡一杯咖啡或者牛奶,我相信在一个人没有条件地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一定是抱以最大的善意的。然后芳会重新洗一把脸,涂上唇膏,晴问芳你每天都能记得收拾自己吗。芳说:在家不会啊,我会穿着弟弟的衣服邋里邋遢。恩,人要是真能永远照顾好自己,便也没有了许多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近两年了,芳的住处没有变过。可能越是漂泊的心越渴望一个安稳的住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二会考也要来临了,而这之后还要进行变态的暑期补习,在短暂暑假之后还要举行变态的入学考试,那场考试对于那时候高三的他们或许意义大为不同了吧。气温也一天天上升,心里更是烦躁,又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对什么东西过敏,晴的十个手指头上长出了许多像麻疹一样的黑点,先是从大拇指开始,一个两个而后越来越密麻,更是蔓延至十个手指,也是奇怪只长在手指头却不向手指头发展。晴有强迫症,看到这种东西更是心如乱麻,一天洗很多次手,用肥皂使劲地搓,更为诡异的是后来小点是消失了,但每个小点进化成了水泡,整个手指头变得丑陋恐怖。
当人平安无事的时候说出再怎么动听的有关诗和远方的话语都不足为奇,猝不及防的意外却往往能让你瞬间失去所有的幻想。俗话说:因为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到,所以要好好珍惜现在。
晴去了几家医院检查说是过敏,却没有一个能说出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县医院、市立医院全都开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并且叮嘱不能碰任何含磷或者之类的化学洗涤物。天啊,想到自己当初拿着肥皂狂搓手,晴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后来成了那么多的水泡。好吧,晴拿了一大堆的药回了学校。可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褪了又长,长了又褪,晴失去了耐心。
在这种特殊时期,晴的爸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陪读。晴一开始是拒绝的,在这样的时刻一半寂静一半欢喜,一方面当然可以不再为该如何去面对这双手而烦得焦头烂额,一方面又始终觉得,高三所走过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份喜怒哀乐都应该是自己去独自感受的,或许这样才刻骨铭心。扭不过现实,爸爸妈妈也来了这个浮躁的县城。
晴的家境极其普通,爸妈是务工人员,又因一直想亲自陪伴晴和姐姐的成长便没有去深圳沈阳那些发家之地,而是在本县城内接私家活。这一下子来了县城没有人脉,想干老本行是行不通的。于是爸妈萌生出很美好的想法,开麻将室,虽不是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行业,但为民服务无伤大雅倒也无妨。晴勉强也答应了,实际上不答应也并不能阻碍爸妈的想法。晴想着,没准爸妈就能靠这个发家也不一定的。
那天中午放学,晴本想直接奔赴住房,远远地看到一辆熟悉的摩托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略佝偻着背,在一群活力四射的人潮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是晴的爸爸。晴一瞬间竟不知是喜是忧,老是觉得有种原本安排好的生活被莫名打乱的感觉,可是看到亲人的那一刻还是有些惊喜的。晴慢悠悠走了过去,爸爸带着最标志性的成熟慈祥的笑容跟着晴来到了晴的住房。从晴的爸爸出现在房东视线的那一刻起到爸爸上了楼梯的拐角,那个房东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爸爸,整天无所事事的房东看着每一个进出他的房子的陌生面孔已经成了他的常态。晴早就烦透了,但考虑到除了这一点房子的环境和舒适度都还是颇得晴的胃口的,于是大多数时候晴都是直接屏蔽的。
第二天,依旧是那个位置,不过这次晴的爸爸是来带晴去麻将室店面吃午饭的。坐在爸爸的小摩托后,听着耳旁呼啸而过的风,晴一路上幻想着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房子?二层的小洋房,装修低调而精致,在繁华的主街道上。房子二楼远离喧嚣的一楼和街道,应该是属于一家人的温暖的港湾吧,两室一厅洋溢着厨房里飘来的菜香味。不知不觉,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这样寂寥冷清的大路在县城很难找到了,车子在一间矮小的平房前停下来了,门还是老式的木板,简简单单的锁。颇有一种闹市中被遗弃的孤独感。晴跟着爸爸踏入那间屋子,嘴里不说心里一片唏嘘。地面还是水泥的,没有任何木地板或板砖装饰,狭小的大厅只有一个较大圆桌,大厅那头往下下几个阶梯就是拥挤的卫生间,虽不奢华但也还算可以,只是让人是在舒服不起来的是最重要的住宿,除了一楼的大厅厨房和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二楼只有一大一小两间麻将室。这样一来,爸妈只好在大厅的右侧做了一个简易“房间”:用木板和布帘围成一个狭小空间,床正对着里面那面墙。整个就像富人家给宠物安排的小窝放大版,晴失望极了,但想着条件不重要,若是能赚得不错收益倒也无妨,虽然心里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简陋的麻将室在县城上百家大大小小精致装潢的会所中是毫无竞争优势的。那天中午天气晴好,妈妈的菜做得很是可口,于是也就这么开心地吃了一顿佳肴。
自此,晴每个周五都没有了回乡的激动,只用徒步独自走一段很远很远的路走到那个平房前。那段路寂寥又漫长,晴每次在走的过程中都有一种步入荒野的孤单,没有一个人陪伴,没有人了解家庭的情况,在路上偶尔碰到一个同学带着满满的疑惑看着她,晴也只是微笑着,无从述说。六点多的小镇,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开始显露出日落的倦意,一些白天人前人后生活艰辛的人开始准备吃过晚饭,然后携妻漫步。也有一些空虚上班族开始脱下伪装包袱去寻找灯红酒绿中的纸醉金迷。偶尔路过的孩童脸上依旧是难得的纯真。一路上听着歌走着走着就到了目的地。妈妈在忙活做饭,爸爸在楼上楼下穿梭端茶递烟。看来今晚是有客的,晴又开心又烦,拖着书包溜进了那个“小房间”,塞着耳机开始了天昏地暗的睡觉。
梦醒时分、楼上宾客谈笑风生地下了楼。晴也出来了,看到其中的大舅就明白了,原来这些宾客都是大舅的牌友,是大舅把他们带到这的,似乎要非常感谢呢。晴投以了十分亲切的问好,然后礼貌地对宾客们点点头示意。爸爸妈妈在他们面前似是奴仆一样地赔笑嘘寒问暖,这一点让晴很是不满,就连身在其中的舅舅也理所当然地使唤爸妈。
吃过晚饭,那些人又接着开工了,爸爸抽出时间来将晴送回了学校旁边的单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