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洛阳城最红的舞者—红杏院里的来莺儿。
院里的姐妹们从外头回来,都会半羡半妒地告诉我,城里男子们的评价:
他们说:来莺儿最擅长旋焰舞,舞时犹焰花盛放,惹得客人们近乎疯狂;
他们说:来莺儿下台后便冷若冰霜,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镜中月;
他们说:来莺儿人如其名,娇声婉转,容颜俏丽,最似一朵红颜白蕊的扶兰花。
院里的何绣绣常说:“最羡慕莺儿了,叫起来不知有多好听,哪像我呀,绣绣绣绣的,这名字一抓一把。”
我却不喜欢别人叫我莺儿,没人知道我多希望自己的名字是隐在深闺外人不得传知的,如善持,筦婍之类的,就犹如朵朵朱红的牡丹,在帘幕后庄重而矜持地悄放。
无事时捧了院里的花名册看,真真的是一个个花名:何芍药,陆阿莲,顾桃花,李杏儿……我常在无人时叹息,这些轻薄而艳俗的名字,是否已注定我们这一生,将如柳絮般飘泊无定,任人踏踩。
那么我呢,我可是柳梢栖着的一只紫莺,任羽毛再丰美,歌喉再婉转,在这乱世中,也只是贵者宠里的玩物,饥者盘中的佳肴。
二
今夜又是满堂彩,红绡银珠装了好几斗,院里的老鸨我们称作阿娘的妇人,难得地笑成一朵花,拥着我道:“莺儿累了吧,我叫你巧儿妹妹给你做了些点心,已经放你桌上了,快去吃吧小心凉了。”
我点点头,连跳三个时辰的舞,确有些饿了,拭去面上的浓妆,看着堂上的甜言腻笑,打情骂俏,我既无奈又厌恶地匆匆离去。
小小的方桌上,不知谁已为我点起了小烛,盘中几块点了红点的米糕,煞是好看。我有些饿了,便拈起一块米糕,刚欲放进嘴里,却看见什么在灯下一闪,近了细看,却发现米糕中插着一根绣针。
我浑身冰冷,大家妒我恨我占尽风头,我都明白,但以前也只不过是放些虫子脏物什么的,而今天……。
门外传来隐隐细语和窃笑,我拂然大怒,狠狠地将整盘点心向门外砸去,满意地听到几声心虚的尖叫归于寂然无声。
阿娘听到动静,忙赶来看什么事,还不待我解释,忽然听到潘巧儿那甜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哟,怎么莺儿姐姐发脾气了,这么好的米糕都要扔掉呀,怕是嫌不好吃吧。”
她走进来,手里端着那盘米糕,笑嘻嘻道:“姐姐嫌弃,咱们这些人不嫌弃,姐妹们,来吃呀。”
看着她身后的几个姐妹大口吞咽的样子,我全然明白,她们是怕我向阿娘告状,便忙把针藏起来把糕吃掉,让我空口无凭。
潘巧儿娇艳的脸上露出个冷笑,斜着眼瞧我,我忽地想到,今夜舞罢谢赏时,她依在一个客人怀里,将耳上的明珠取下来,混在打赏的金银中,狠狠地砸在我的头上,当时她就是这样冷冷的笑,斜斜地看我。
她竟然如此恨我,恨到如此的地步。
潘巧儿转眼又一脸谄媚地向阿娘道:“这米糕可真好吃,我是想不通阿娘你对她这么好,她怎敢如此不识抬举,连阿娘的好意都敢玩弄。”
阿娘被她说得有些脸上挂不住了,走过来狠狠拉住我的耳朵,骂道:“你这小贱人,当年你快饿死了,是我花钱买你回来,供你吃供你住,供你梳洗打扮,你平日里一付死不断气的样子,不肯梳拢接客也就罢了,谁让我养你这么久,偏疼你呢。你倒好,给鼻子上脸,今日倒向我耍起威风了,我告诉你,来莺儿,你明日就给我去接客,来人哪,快去写好喜贴,明日洛阳舞魁来莺儿大喜喽。”
看着阿娘走远的身影,我咬唇不语,走进红杏院时,就知道早晚有这结局,拼了命地习舞学乐,就是为了延缓这一天,可既然来了,便来了罢。
那一夜,门外的笑语不绝,潘巧儿的笑声最清脆,银铃般透过重重帘幕传进来。
红衣红裙红盖头,青楼里的梳拢,就犹如良家闺女出嫁般,却只是夜夜新婚,日日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