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方?乱七八糟?
唐泽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这两个顾客。
开口说话的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耀眼的金色头发,精致俏丽的容貌,红白相间的裙装上各种花纹缠绕,衣襟和双手衣袖上都镂刻着夺目的金边。
唐泽虽然年轻,但见识却不比常人少,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位富家大小姐。
至于另一个人,则是一个让他有些看不透的男人,三十多岁,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一丝不苟。
唐泽神情不变,继续微笑道:“这里不是破地方,而是许氏亚特兰风味餐馆。”
西装男人看了他一眼,而那个大小姐蹙眉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是这里的服务生?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本人十五岁。”唐泽眼角抽了一下,“请问要点什么菜?”
“十五岁?跟我一样?”金发大小姐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唐泽的眼角再次抽动了一下。
这个时候,另一边坐着的西装男人开口道:“小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赶在十二点前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金发少女敷衍着,有些潦草地翻了翻菜单,然后干脆啪一声合上:“既然这里是亚特兰风味的,那就点一盘深海蓝龙虾料理吧,还有……”
“对不起,这里没有这种菜式。”唐泽连忙提醒道。
“没、没有?那七鲜酱红酒炖牛肉?”
“……没有。”
“夏尼尔高级海鲜烩饭?”
“……抱歉。”
这位金发少女连续说了好几道菜式,全都是唐泽听都没听过的,或是听过却没见过的贵族料理。
于是,这位大小姐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桌面上碗筷嗡嗡响动:“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那还吃什么??”
“抱歉,”唐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躁动,温和道:“您说的这些料理我们餐馆并没有……但是我可以向您推荐本店的特色菜式。”
其实像这位大小姐一样难以应付的客人他也遇到过不少,不过他有信心让这位女孩尝到菜品之后赞不绝口,虽然这家餐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但勺掌厨房的却是数位经验老道的厨师高手,经过他们改造过的亚特兰料理绝对能令人没法挑剔。
这位大小姐对高级料理非常了解,应该是一个吃货。他有信心让吃货沦陷在这家餐馆。
他是这样想的,事实却是——
十五分钟后,金发少女看着上满一桌的菜式,沉默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挥手。桌面上的一盘盘菜肴顿时被扫飞,乒乒乓乓地摔碎了一地。
唐泽愣住了,半响也没回过神来。
巨大的动静引起了很多食客的注意,在一旁看着的几个店员也呆住了。有人立刻到后厨通知店长。不一会儿,店长便赶来。
“这位客人……”
“什么鬼东西,你们就用这些垃圾来敷衍我吗?简直浪费我的时间!”少女站起来,眼中尽是嘲讽,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怒火:“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些都是给最底层庶民吃的东西吧?”
“这些混搭得非常糟糕的色泽,令人反胃的气味……”少女一点也不留情,冷冷发笑:“我真是糊涂了,居然跑到这里恶心自己。”
那几个店员冷汗都流了下来,店长连忙上前一步想要解释,却被早已站起来的西装男子给挡住。那个男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写了一行数字递给店长,面无表情地道:“抱歉啊,小姐发起脾气来连我也拦不住。这里是五千锐银,赔偿贵店的损失应该足够了吧?”
店长接过支票,不知道该说什么。
金发少女厌恶地看了看他,准备转身离开,却惊愕地发现门口挡着一个身影。
“连一口都没有尝试,却说那些菜不好吃,胡乱发脾气……这是什么道理?”唐泽静静地看着少女:“很遗憾啊大小姐,你也只有家世是值得一提……”
但话还没有说完,狂风袭来,他整个人都骤然向后狂退,连连后退七八步才刹住身体。刺啦一声,整个右肩的布料瞬间撕裂,化作无数夹杂着鲜血的碎片飘扬在空中。
唐泽眯起眼睛,他只感觉右肩火辣一片,体内更是不断荡起一股恐怖的力量,疯狂绞杀着自己的神经和骨骼,令他异常难受。
将蔓延至舌尖的血液强行吞下,唐泽扭动着关节,脸上挂着微笑,声音却一丝笑意都没有,“这就是上流人物的态度吗?自己做错了,反而理直气壮?”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显然是那个黑色西装的男人,他冷着脸,一语不发。而那个金发少女从他的身后绕出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区区一个庶民也敢妄自评论本小姐,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落雾家族听说过没有?本小姐可是落雾董氏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和你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庶民相比宛如云泥之别!”她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扑哧一声轻蔑地笑出来:“而且你说我只有家世?可笑!本小姐的另一个身份可是打开了暗域第三层的天行者!你刚才真是运气好啊,胆敢拦在我的面前,如果刚才不是流叔,换做是我出手,你早就成了飞灰!”
“下流阶层和上流社会天差地别,你们连仰视的资格都没有。就像我和你——我明天就要前往枢机岛进修,未来更是璀璨光明。而你,却也只能呆在这个地方打工谋生,一辈子碌碌无为!”
“我来到你们餐厅用餐,这是你们的荣幸。而你们没有满足我,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她高高在上,嘲弄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声音像是从冰块里蹦出来的一样,寒冷到了极点:“我已经没有耐心和你说话了,再见……不,再也不见。”
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唐泽脸色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大小姐确实令人恼火,但更令他在意的却是那个西装男人。
那个男人跟随着金发少女而经过自己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神色有些异样。
他怀疑那个保镖一样的男人已经看出些什么了。
不过——
“最底层?”唐泽看着远去的那两个身影,片刻后吐出一口气:“最高层的人站得自然高,但也容易摔得惨烈。”
如果他现在不是这家店的店员身份,他未必能够忍住他们的嘲讽……为了不牵涉到这家自己打工的餐馆,他还是忍了下来。
“希望枢机岛那里,这样盛气凌人的家伙别那么多。”他有些头疼地想着,这个时候店长和几个店员都跑了出来。
“唐泽你没事吧?万幸他们没有……等等!你的伤?”
“没事,回去再说。”
看着唐泽若无其事地返回店内,几个店员面面相觑。而年纪最大的店长,则摸了摸下颚的胡渣,微微叹了一口气。
……
时间飞快而过,一到接近十二点的时候食客就纷至沓来,餐馆里的众人匆匆吃完饭后又很快忙碌起来。一忙碌起来,所有的烦恼、急躁、不愉快等各种情绪暂时烟消云散。
唐泽当然不会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在对待客人的事务上。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里,他也的确遇到了不少挑剔的尊贵客人,但都被他用尽浑身解数给完美应付过去。
所以比较之下,他对那个金发大小姐的印象又差了不少。那个家伙完全就不讲理,果然是个万中无一的奇葩吗?
下午三点五十分,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做的唐泽站在餐馆二楼的公共阳台上,双手抵着栏杆,遥遥望向远处。
视野内伫立着一栋栋褐白相间的建筑,有单层也有数十层的摩天大厦。在临海城,除了色调近乎一直外,其实众多建筑之间的风格差异也是蛮大的,风格多样。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属那几座突破天际的百米高塔,泛着华美流光的塔身宛如披上银色铠甲的巨人,气势恢宏地镇守在临海城的各个重要方位。
“怎么?还在生气?”店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的身边,嘴里叼着根不断冒水蒸汽的电子烟。
“店长,”唐泽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肩,上面虽然缠着白色的绷带,但实际上里面的伤痕早已弥合:“没有生气,只是郁闷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吗?”
店长不再说话,眯着眼看向栏杆外的风景。有带着腥味的海风吹过,拂动着他略有花白的头发。也只有这个时候,唐泽才会惊讶地发现这位说话中气十足、终日忙活奔波的店长已经老了。
唐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明天要走了。”
“我知道。”
“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知道。”
“……你就不问点什么?”
老店长的目光终于投向欲言又止的唐泽,细细地打量他的全身上下,然后咧嘴笑起来:“我都知道。”
“一个月多前的那一天,我还记得很清楚。”店长闭上眼睛回忆起来:“你戴着顶灰白色的旧帽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一瞧便知道是个从外地风尘仆仆而来的游者。你当时推着一辆很奇怪的自行车,一进店门就大喊‘我是来打工的,请多多指教’。”
“那个声音还真是厉害,活活把我最心爱的盆栽给震下好几片叶子,气得我差点当场要赶你出去……现在想来,也幸好没有这样做。”
“你告诉我你是打一个月的短期工,附近租了房子,智能手环里也储存了部门下发的劳动许可证明。”店长砸吧着嘴,“手脚勤快,体力充沛,做事雷厉风行,当时我直呼捡到宝。”
听到这里,唐泽也笑了起来:“这几年给锻炼的。我从十岁那年开始流浪,走过许多地方,干过各种各样的活,有的简单有的艰难,不知不觉间就有了这样的体魄和做事风格。”
“当时我问你的来历,你也是这样回答的。”老店长喷出一口烟雾,说道:“不过我想,你所谓的流浪一定不是那种简单的漂泊吧?”
“当然。”唐泽微微转身,双手重新搭在栏杆上,随意地看着楼下街道的来往行人,道:“虽然辛苦,虽然狼狈,有时候还要面临非常危险的处境……但即便这样,我还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眼界也开阔了不少,总之,还挺值的。”
“你是个孤儿吧?”
“以前有个姐姐,后来去世了。”唐泽神情很宁静,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的怀念:“那好像是我十岁时候的事了。”
“抱歉……是我多嘴了。”
“没事。”唐泽摆摆手,然后又沉默了半响,终于正色起来:“说起来,您是如何知道我是天行者?”
“直觉。”店长伸出左手,食指敲击着栏杆发出轻微的响声:“天行者就像骄傲的飞鸟一样掠过天空,大地的引力终究无法束缚他们。你也是时候启程了。”
唐泽看着老店长,有些内疚:“对不起,我没有跟你们坦白……”
“坦白个毛线。”店长毫无在意,挑了挑眉毛:“如果你一开始就说自己是天行者,我们还不吓个半死,还哪敢让你窝在这个小店打工?”
“明天你自己去吧,我的店里还有事,真的是没办法送你了。”店长叼着电子烟,他的面孔在弥漫的水蒸汽中模糊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只会说‘唐泽那个混蛋小子有事,滚去其它地方打拼了’这样的话。听听,话粗理不粗是吧。”
他走到唐泽的面前,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去到枢机岛那儿,把那些所谓的天才、精英和强者统统都打翻在地,用你那刻在骨子里的执着,踩着他们的躯体登上宝座!”
海风吹来,落叶狂舞。金黄色的阳光透过云层,肆意洒在唐泽的身上。
他愣了片刻,然后畅快大笑:“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