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并不高,却很挺拔,肖听雨此刻就坐在山上。
日落之后,他就离开果园,来到了这里,静静坐等着。
从山上望下去,可以看到一片院子,四面都砌着坚硬厚实的石墙。
石墙很高,把院子围得跟铁桶似的。
院子中心处,有一片阴云遮盖,看不清云下的情形。
月已升起,月色朦胧。
天幕上点辍着闪闪繁星,仿佛在一块墨玉上,镶嵌了一颗颗的宝石。
肖听雨忽然站起来,他的眼睛亮得出奇,也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动着光芒。
他脸上带着兴奋之色,因为他决定,今晚要到院子里去探秘!
一阵清风吹过来,肖听雨就随着清风,飘向山下。
…………
星光月色,洒遍了大地,却照不到这栋小木屋。
黑呼呼的小木屋,头上阴云笼罩,即使在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也不会有一丝阳光照射到这里,又何况浅淡的星光和月色。
木屋里,也是阴暗的,显得说不出的沉闷。
屋子正中间,架着一只丹鼎,鼎下有炉,炉中火烧得正旺。
丹鼎中有缕缕青烟缓缓飘出,烟中带着一种奇异而飘渺的淡淡香味,令人闻之即心生向往,却又无迹可寻。
屋子里横列着三个药架,上面放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花,有果,有草,有石,有形状诡异的兽骨,大小不同的鸟蛋,还有色彩各异的瓶瓶罐罐。
这里看来是个炼丹房,一个诡异的炼丹房。
但最诡异的,还是那道黑幕,和黑幕后传来的几不可闻的细语声。
黑幕后面,一个紫衣女子,端坐在一把黄白相间的雕龙玉椅之上。
龙,代表庄严与高贵。
龙椅,更是皇权至高无尚的象征。
这女子竟究何人?为何会坐在龙椅之上?既然她身份如此高贵,却又为何要躲在这样一间阴沉憋闷的小黑屋中?
女子脸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只能隐约看出她肤色很白,从淡淡黑气之中,透出白玉般的光泽。
一个身形佝偻的人,正跪在女子的脚下,对她顶礼膜拜。
这个人脸上的黑气更浓,已完全看不见他的脸,看不出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但从他的身形和衣着来判断,应该是个男人,一个年纪已不小的老男人。
这老男人又是谁?为何要对龙椅中的女子顶礼膜拜?
龙椅背后,有个神龛,上面供奉着一块椭圆形的玉牌。
玉牌上刻着无数形容古怪的人和兽,一个个凶神恶煞,仿佛诸天邪魔。
这一男一女实在太奇怪,令人无法猜测他们的身份。
如果有人见到这块玉牌,或许能看出些许端倪,但这个世上,真正见过这块玉牌的人,并不多。
这个地方又如此隐秘,更加不会让人看到。
两人沉没了许久,紫衣女子忽然开口问:“你看他是不是已经有所察觉?”
“这很难说,若是别的人,属下只看一眼,就能把对方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但那臭小子心思古怪,从不按常理行事,实在是让人摸捉不透。”老男人低垂着头,语气恭敬已极,直到现在,他还跪在地上。
女子似乎已对这种跪拜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浅笑道:“我看他就是顽皮捣蛋,哪有你说的这样莫测高深。”
老男人却有自己的看法,缓缓道:“玩世不恭,只是他展露出来的表象,其实内里是极聪明的。”
女子道:“真是这样吗?”
老男人道:“那臭小子不但聪慧,而且似乎天生就懂得很多别人不懂的道理,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所以总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才是令属下最疑惑,最猜不透的地方。”
女子沉默片刻,又道:“如果他怀疑到咱们的身份,问起来怎么办?我不想一直这样瞒着他,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老男人道:“以属下之见,他还是不知道最好,否则大家都会有麻烦。”
…………
肖听雨用手摸着刚刚长出来的胡渣子,若有所思,望着眼前的花园。
花园面积不大,也不小,百余丈方圆。
园内怪石林立,布着几座假山,栽着些许树木,地上多种花花草草。
亭红栏绿,紫竹修长,还有三两小桥;桥下流水,源头有喷泉飞涌,尽头是碧水池塘。
池中荷花已残,正有一群鱼儿冒出头来,一条接着一条跃起,争食荷茎上饱满的莲子。
乍一看去,这里简直是一处人间仙境,风景美如画卷。
但其中道路却是纵横交错,蜿蜒曲折,粗看似乎杂乱无章,其实却暗藏门道。
而且其中似有一股杀伐之气,隐隐透出。
不明玄机的人,还是不要乱闯的好,否则只怕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肖听雨默然思索了片刻,也不管它有什么玄机,连路都懒得看,吹着口哨,一摇三晃,就这么随随便便走了进去。
只见他东一折,西一拐,弯弯绕绕,走得漫不经心。
这时花园里突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山石移位,池水倒流,花草树木疯狂生长,刹那之间,已布满各处。
若有人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这花园仿佛变成了一头上古魔兽,正张大了嘴,等着择人而噬。
肖听雨整个人都仿佛被吞了下去,已瞧不见他的人影。
半柱香时间后,异变再生,山石归位,断水复流,又变得美如画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再看肖听雨,已到了花园中心,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段路上经历了些什么。
只是他的衣衫已零乱,额上全是汗,显然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
所幸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看到这笑容,就应该知道,即便他一路上费了些力气,却也消耗有限。
这诡异的法阵,若是别人乱闯进来,随时都可能被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去。
肖听雨看起来却好像只是爬过了一座并不太高的小山。
脚下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正是那一栋阴云笼罩,黑呼呼的小木屋。
这栋小黑屋,也正是肖听雨此行的目标所在。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动作轻灵得有如狸猫一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木屋内,炉火烧柴,噼啪作响,丹鼎内也不时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出。
这些都不是肖听雨想听到的声音,他闭起了眼睛,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果然,屋内有人在窃窃私语,语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这才是他想要的声音。
肖听雨侧着头,把耳朵贴在两扇木门中间的缝隙上,语音变得更清晰了些,却还是听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只有‘顽皮捣蛋,臭小子’这几个字听起来比较明显,其中还有一半是靠他自己猜测,脑补进去的。
肖听雨不由自主,把耳朵贴得更紧,果然,声音已清晰可闻。
只听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爹,你说‘听雨’他会不会……我想……”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话讲了一半,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肖听雨听得心痒难搔,肚里暗道:“这丫头说话扭扭捏捏,她究竟想干什么?”他刚有这个想法,已有人替他问了出来。
一个低沉而嘶哑的男人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这声音正是肖听雨所熟悉的,青青她爹平时说话,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腔调。至于屋中少女,不问可知,正是青青。
青青仿佛还是很害羞,沉默着不说话,半晌才道:“我想揪住他耳朵,把他屁股打开花。”这句话说得明明白白,而且就近在咫尺。
肖听雨一听就知道要糟,他反应极快,身子疾缩回来,转身就想逃,但还是慢了一步。
门,忽然开了,一只纤纤玉伸出来,看起来也不如何快。
但忽然之间,肖听雨的耳朵已被结结实实的揪住,跟着屁股上就吃了两巴掌。
“小坏蛋,不老老实实在自己屋里呆着,鬼鬼祟祟躲在门外干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凶,火气很大。
只见她一身紫衣,明眸皓齿,此刻脸上虽然带着怒意,却仍是美艳动人,果然是青青。
肖听雨苦着脸叫:“唉哟,痛死了,快放手啊,青青姐,耳朵都快被你揪掉了。”他平时都只叫青青,只有耳朵被揪住的时候,才肯加个‘姐’字。
听到‘青青姐’这三个字,青青脸色顿时大好,笑着道:“还知道我是你姐啊,我让人你不学好。”又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两巴掌,但总算放开了手。
肖听雨左手揉着耳朵,右手摸着屁股,脸上笑笑嘻嘻,道:“谁鬼鬼祟祟了,你们才有点鬼鬼祟祟呢。”
青青妙目一瞪,道:“还嘴硬,我问你,你躲在门外干什么?”
肖听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理所当然的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偷听你们说话了。”
青青脸上表情很凶,扬手威胁道:“你这只贼耳朵,总是不长记性,真该把它切下来,卤了下酒吃。”
肖听雨立刻躲开,笑嘻嘻道:“你当我这是猪耳朵啊,卤了下酒吃。”
青青还想板着脸,却又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青青爹在屋里道:“你这臭小子什么都好,只有一个坏处,就是有点贼忒兮兮,喜欢听墙根。”
听青青说,她爹在家里兄弟中排行老七,所以认识的人都叫他七叔。
肖听雨却不喜欢叫他七叔,一直叫‘老头’,此刻他又叫道:“老头,听墙根也算坏处吗?你们要是没有什么秘密,还怕人偷听吗?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当自己是A国特工啊。”嘴里说着话,已绕过青青,进了小黑屋。
但他此刻看到的情形,已和刚才不同,原本的那道黑幕,已莫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木柜,柜里放着各种药材。
七叔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靠椅,斜靠在丹鼎前,用脚往火炉里踢了一根柴。
肖听雨走到他身边,细瞅着他,忽然笑道:“我说老头,你一天到晚躲在这间黑屋子里炼丹,不嫌闷得慌?”他嘴上叫着老头,其实却没有丝毫不敬之意,反而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亲近,非同一般。
七叔淡淡道:“炼丹的乐趣,又岂是臭小子你这种外门汉可以领会的。去去去,走开些,你这一身俗气,非把我的灵丹熏坏了不可。”
肖听雨眼中带着笑意,道:“老头你平常不让我到这里来,就是怕俗气熏坏你的丹药?”
七叔道:“当然啦,否则这里又不是皇宫内院,干嘛不许你这臭小子来。”
这一老一少,一个叫臭小子,一个叫老头,谁也不肯吃亏,就好像一对顽皮的父子在吵架似的。
青青看得直摇头,心里却暗暗欢喜,她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
但她内心深处,却有一种深沉的恐惧,因为她不知道灾祸会在什么时候降临,也许永远不会降临,也许就在明天,甚至就在下一刻。
她本是身陷灾劫之人,避无可避,但肖听雨和这件事全无关系,却又很可能被卷入其中。
令青青最恐惧的是,一但灾祸降临,情感,可能会成为肖听雨最大的拖累,拖着他,跟她一起,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为她很了解,这个顽皮的少年,平时无论说话做事,都有点离谱,但对感情,却一向看得很重,尤其是亲情。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既不是情侣,也不是姐弟,而是介乎于情侣和姐弟之间,同时又比情侣和姐弟更深,更难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