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依然,在飘然峰上,在坟墓前,老人斟着酒,自顾自说道。
“过分”二字,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是赶他出去吗?还是说,要他陪伴自己上战场呢?
恐怕,兼而有之吧。
“是我太过分了。”
老人没有喝酒,只是望着天空,
“只是想着,战死的话,有人可以帮着收尸……
他说得对啊,就凭他,又能做些什么?”
“老啦!人也糊涂啦!”
“呵呵呵。”
其实,老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想要嘲笑自己的愚蠢啊?
还是,苦笑自己的悲哀?
他自己也想不懂。
不过,还是继续地傻笑。毕竟,总不能哭啊。
而随着笑声的响起,他的脸上,衰老一分一分地显现出来了。
其实,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啊。平常那种“老当益壮”,不过是硬撑的。
天罡老人,真的已经很老了。
“最多,还有三年……”
这便是他的寿命,人世间留给他的最后时间。
都说“五十而知天命”。而他,都活了四五个五十年了,能能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吗?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
普通的人,能活个六七十就该谢天谢地了;就算是像他这种境界的,屈指可数的“武仙”,平均寿命,也不过是二百年多一点。所以,能活到现在,不已经很好了吗?
“呵,世间上,又怎可能真的有‘永生不朽’的存在呢?”
是的,不可能。至少,在人类认知的范围内,不可能。
神仙之流,虽然超出了人类的认知,但只怕也不见得寿与天齐呀。
再说……
好像有点想多了。
老人迅速地收回了思路。
“就算真的有,我也不稀罕。”
“能痛痛快快地战一场,抛头颅,洒热血,不就够了吗?”
那么,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
注意到,手中的酒一直没喝。
已经没兴致喝了。
“沙”地,把杯中的酒尽数倒在坟前。
再“沙~”地,把壶中的酒也尽数倒在坟前。
“该走了。”
最后,看了眼坟墓,又看了眼墓上破烂的油纸伞。伸手便抽出了那把在墓旁插了十年之久的长刀。
“唰~”出鞘一看,刀刃光洁依旧。
这就够了。
他转身便走,步履生风。
“再见了,徒儿,再见了,飘然峰。”
“我,走了。”
当其时,风很大,雨点纷飞。
老人没有回头,静静地走着,渐渐地消失在消失在烟雨之中……
……
连他也走了。
寂寥的坟墓,显得更加寂寥了。
从今以后,只怕除了细雨,就剩山风了?
墓主人如果还能说话,恐怕会这么感慨的吧。
他,曾是天罡老人的关门弟子,也是一个很出色的武者。
只可惜,出师的那天,他死了,死在了师父的手上。
他是个强者之心很盛的人,所以,很有抱负,很想成为天底下最强之人。
所以,出师的那天,在叩谢完师恩后,他发誓,
“师父,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这很好啊。”
尽管听了很多遍,但是,老人还是很高兴。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没有强者之心,不想当天下第一的武者,也不配混江湖。
这么想着,老人亲自为弟子撑伞,并说要一直送他下山。
其实,他是舍不得徒弟。
于是,两个人便一起走了。只是,没走到山脚,反而因为弟子“想要看看”,走到了山崖边上。
看到了广阔的天地,他雄心更甚了。
“师父,我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
“很好。”
老人也如此应道。
只是,没想到,徒弟突然话锋一转,
“所以,请师父下去一趟。”
说着,他指了指崖底。
按他的说法:虽然,师父强调了,这套刀法不在五行中,无法被克制;可是,师父很强,更重要的是,师父说不定还会再收弟子,面对使用同一套刀法的“师弟”,他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所不定,“师弟”天资卓越,把他给超过了,真到那个时候,他就是想哭也没地方哭了。所以,虽然师父已经强调过,不会再收弟子,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请师父“下去一趟”。
“师父,我真的很想当天下第一啊。”
最后,徒弟依然雄心壮志地发出宣言。
“很好……”
只是,再回答他时,老人心中已经不是那种滋味了。
“只是,怕徒儿功夫还没练到家。”
望着徒弟,说着这样的话,想着将要做的事,老人喉咙差点就梗咽了。
只是,徒弟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只是想到,师父果然藏私了,这套刀法,果然还是有破解之法的。
于是,退后,拔刀,
“请师父赐教。”
而老人,收起了伞,架在了身前。
这把伞,是弟子送的。当时,还很小的他,不忍心见自己淋雨,特地跑到山下买的……
收起心中的杂念。
“你信不信,就连这把普通的伞,你都没办法砍断?”
老人说道。
听了这话,弟子当真一刀砍在伞上,而且,还是全力的一刀。
因为,他讨厌被别人轻视,尤其是如同父亲一般,而且从来都只是表扬他的师父。更因为,这个是他的师父,他完全地信任自己的师父,尽管,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于是,
“唰!”
寒光划过雨伞,
“啪啦”,
便如料想的一般,油纸伞一分为二。
“呵。”
弟子笑了。
“呵。”
师父也笑了,只是有些黯然。
直到这时,弟子方才注意到,断裂的伞柄中,竟隐约闪烁着刀刃所特有的,冷冽的光辉。
当即浑身一颤,连忙想要使出刀法中的某招,改变手中长刀的轨迹。
只是,晚了。在反应过来的时候,连这伞柄的短刀,已经钉入他的腹部了。
这是“流光式”,刀法中最快的一招。
“啪!”
他被钉在了山壁上,五脏六腑尽被震碎。
风好冷,雨好冷,血也好冷……整个世界都好冷!
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师父,自己的“父亲”,把自己带到梦想之路的恩人,也是一手将之粉碎的仇人……
“师,父……”
挤出最后的力气,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说不出。
咽喉里,灌满了鲜血,嘴巴里,塞满了鲜血,就连下巴,也流满了鲜血。
所以,什么也说不出。
输了!在还没开始的时候……
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好不甘心。
为什么,就连身体,也背叛我?
好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
所以,不能认输!
就算真的一败涂地,也不能认输!
所以,他咬着牙,瞪着眼,死死地盯着老人,直到最后的来临。
一切,便如同计划中的一样……
看着徒弟的样子,老人很想笑。
于是,他笑了起来。
于是,他大笑起来。
于是,他狂笑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呵呵呵哈哈哈……”
笑声冲破了天际,直撼苍穹。
“雨水”湿透了脸颊,“噼啪”坠地。
这场雨,突然间大了。好大!明明刚才还是“淅淅沥沥”的。
……
笑完了。终于,笑得再也笑不出了。
老人抹去了脸上的雨水。
该死的雨,终于肯“小”下来了么?
转过身去,他看了看崖底。
很深,果然,非常的深,深不见底。
“徒儿呀,你不就想为师跳下去吗?”
“呼~”
“为师,跳就是了。”
说罢,老人一跃而起,跳向了悬崖。
只不过,大概真的“气运加身”吧,居然这都死不了。
“不对,这分明是‘厄运缠身’。”
每当想起这件事,他总会这么说道。
……
收拾完东西,老人离开了熟悉的家。
走之前,本想一把火把它烧掉,好绝了思念。可转念一想,以后,说不定会有人用到。所以,索性连门都不关,直接便走了。
“首先,还是去找洪斗吧……”
洪斗是他的大徒弟,也是冒险家协会的会长。老人猜测,协会那边,应该会有足够的机动战力以及情报。
“然后,就是‘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说的是花霞国的皇帝。在他登基以前,曾在老人身边学过几年刀法;甚至,很来并非太子的他能够一路当上皇帝,也跟老人有着某种关系。
“不过……算了,尽力就好,只求问心无愧。”
“再说了,赢没赢,能补能拯救天下,还是其次。”
“‘天下第一’什么的,都不过是其次。”
“真正重要的,是‘痛快’!”
“哈哈哈……”
“……”
“话说,刘烨那小子,他没问题吧?”
“我会不会太过分了?”
“不会的,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这样一来,他应该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的。”
“毕竟,就他那性格与实力,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
“唉!算了,不提他了!”
毕竟,不会再见面了。
老人很清楚这点。
……
“徒儿呀,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搞错了。许多人都搞错了。
‘天下第一’什么的,真就这么重要吗?
像我,被人叫‘天下第一刀’叫了这么多年。死了之后,不也是黄土一坯么?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天下倒数第一’,说到底,不还是个名头?
人生在世,难道只为了个名头?
太蠢了。正如那小子所说的,这样做,太蠢了。
为师也是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啊。
所以,可以原谅为师吗?”
这些话,很明显的,已经太晚了。
弟子不可能听得到,更不可能原谅他。
只是,在山脚下,回头望向住了几十年的飘然峰,老人依然如此说道。
“……”
“要去协会的话……“
”走山白菜镇那条路吧……”
迅速地,老人转过身,彻底地消失在了朦胧烟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