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中国西部正值一年中最寒冷、最恶劣的季节,蓝还是踏上了旅途。他关掉了手机,断绝一切通讯移动设备,带上衣服和食物,还特意备了几瓶红酒,以及一只矮脚的酒杯。
虽然不知道络腮胡老板口中的雪峰具体位置在哪,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到达,他依然遵循着内心的声音,驾驶一辆白色的进口丰田陆巡越野车,一路西行。凡是遇到东西纵向的道路,不论是宽敞平坦的柏油路,还是窄小颠簸的泥土路,他都会左打方向盘驶上去,朝着日落的方向前进。行驶到路的尽头便左拐,直至看到东西纵向的道路,再继续西行。
天黑了,便随意找个酒店住下,第二天不等天亮就沿路向西继续行驶。有时远离市郊进入到偏远山区时,只能寻个简陋的农舍住下来。离开时,他会给农舍的主人塞上几张红币以表达感谢。每当这个时候,农舍的主人总会露出淳朴洁净的笑容,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似的。然而,他们给蓝的却是钱财无法买到的——治愈,就像婴儿能天生治愈大人一样。
每逢晚上,不管房间里多么漆黑,蓝却从不开灯,哪怕是床边一盏光线微不足道的台灯。他只是喝上几口红酒,闭起眼睛蹲坐在地上,手指伸到空中,感受着黑夜里的世界。黑夜里,Gal对着他微笑,用骨节突露却细腻柔软的双手滑过他的脸庞,然后环抱住他。他的手指明显已经触摸到那片温热绉褶的区域,那样真实有温度的触感,令他一度不忍入睡。
黑暗里感受到的一切,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接受Gal已经消逝的事实。Gal到底去了哪里?巴尔的摩他不在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每个停留的夜晚,他都会像这样在黑暗里重温Gal的体温,找寻仅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画面。似乎只有这样,才有继续启程西行的勇气。
寒冬季节,西行的道路上多半畅通无阻,车辆稀少。然而却赶上了湿冷的寒雨天气,经过低温的夜晚,道路上结成晶透湿滑的冰层,为朦胧的清晨的西行增加了不少困难。更甚的是,雨后又再次遇上一场暴风雪,眼前的一切便淹没在雪窖冰天的世界里。行驶到了哪里,又置身在何处,蓝对此没有任何概念。
在这种极其恶劣的天气里赶路,道路上偶尔会发生一两起交通事故。其中有一辆金色的雷克萨斯恰恰在蓝的面前四轮朝天,仰躺在地上。
雷克萨斯朝着反方向急速行驶,不料路面湿滑,车轮开始在冰雪夹杂的地面上打滑,接着车身失去了控制,一股脑儿冲向中间的隔离带。由于猛烈地撞击,车身即刻翻滚两下,腹部朝上停在蓝的前方,四个车轮却依旧在快速运转。后面行驶的车辆有的停了下来,有的则打开车窗瞟上两眼,感慨唏嘘几声,以此为戒继续前行。
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蓝只是减缓了车速,呆呆地望着,脸上不浮现一丝的表情变化。人生最坏,不过一死。满头鲜血的驾驶员从变形的车门里艰难地爬出来,站在畸状的车前,躬身向下望了望倒扣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又直起瘫软的身子,露出满脸痛苦绝望的神色朝四周观望着。
穿过仰天畸形的雷克萨斯和绝望无助的驾驶员,蓝加快了车速,依旧一副无任何波澜起伏,无动于衷的模样。一切与己无关,漠然而视,即逝忘之。
不知道这样过了几个日夜,挡风玻璃上的雾气一天比一天厚重,蓝只得愈来愈频繁地擦拭掉它们。道路两边的房屋渐渐变得矮小稀落。遇到稍微繁华的地方,他便停下来填一填肚子,然后再随便备些食物继续启程。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行驶到了哪里,又身处在何处,只知道自己不停地沿路穿梭西行。越过绵延起伏的焦黄色的山谷,到达银装素裹的雪海,再驶上崎岖颠簸的泥泞路,就这样只管一直西行。
在一个旁晚,蓝沿着一条东西纵横的泥泞路行驶。然而西天的大半个夕阳已坠入雪山,周围积满了又深又厚的白雪,行驶到尽头时却不见左拐的道路,而车前方是银光耀眼的雪海,茫茫一片不见边际。蓝一个加速毫不犹豫地驶进了雪海,在辽无边际,粉白洁净的雪地上只留下了笔直的车轮印迹。
半个小时后,夕阳完全沉落于雪山之中,天际暗淡的霞光也不见了踪影,万物沉浸在寂寥的黑暗里。前方却依旧不见出路,蓝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又向前行驶了一段时间,蓝将车子停在一棵枯树旁。放眼望去,茫茫雪地中仅有一棵枯树,一辆落寞的车。向四周观望一番后,蓝从车里取出一顶带有雪裙的四季帐篷,在枯树背对着夕阳的一侧,将积雪刨除,并把充气垫和铝膜防潮垫放置其上。在车灯的聚光下,蓝动作娴熟,迅速将帐篷用地钉斜向外呈四十度角固定在雪地里。
蓝拿来剩余的半瓶红酒,正准备取出矮脚酒杯时,却发现因路途震荡颠簸,早已破碎成尖利且晶透的玻璃碎片。他只得依偎在车前举起酒瓶猛灌了几口酒,然后躲进木乃伊式的睡袋里,仰望着漫天的星辰。
此刻,他伸出手似乎便能触到那片温热绉褶的肌肤,又似乎能看到Gal裸露的后背,绚丽性感的纹身一览无遗,在雨后的夕阳下舞动的样子,连眼角的痣都那么清晰迷人。
不知过了多久,冲上头的酒劲儿将蓝带入了迷蒙的困意里。
深夜,茫茫的雪海中寂寥无声,仅有的一棵枯树旁闪烁着微弱的光点。冷风偶尔将地上的细碎晶亮的雪粒吹起,再吹落,发出瑟瑟的声响。风起又风停,在朦胧的睡意中,蓝似乎听到帐篷外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靠来,不一会儿,徘徊几周又远去。而这怪诞的脚步声却将他拖入了梦境的深渊,令其痛苦不堪。他蜷缩起身子,眉头紧蹙,唇下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满脸的苦楚悲痛。蓦地,睡梦里一声凄苦的抽搐,眼角滑落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