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小雨悄然入夜，湿漉漉的青石板整齐地铺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划分有据的城楼宅院星罗棋布。
或许下雨的时候，月光应当十分地暗淡，或许没有月光，才更合理些，可偏偏，今夜的月色是那么的明亮。
一轮皎洁的明月在天上划开一个圈，使自己的光明洒在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仔细观察才会发现，月周边的乌云根本无法遮蔽月亮，它们围在一旁，蠢蠢欲动，依然无法接近。
城东河畔开着的莲花微微摇摆，月光洒下来，细雨轻打中的莲儿显得亭亭玉立。
或许此时有心情不好的怨妇看到此番景象，会轻松许多，可惜好景不长，美景却被几道穿梭而来的黑影所打破了。
这几道黑影先是踏河水而行，上岸时将莲花踩在了脚底，茎被压得弯弯的。
莲花当然不会生气，大概是因为没踩断的缘故，莲花摆摆头，继续享受这月光浴。
那几道黑影，带着凌厉的步伐，于屋脊街畔上窜下跳，急切的落地，激得脚下尘土飞扬，显然不是一流的武士。
黑影们不像是在练习轻功的武者，更像是在追逐着什么恐怖生物的猎人。
他们害怕遇到那只猎物，又不得不穷追不舍。
寂静的夜色之中不是没有肃杀，而是肃杀本身穿着夜色的伪装。
果然，一个黑影在屋脊上小步奔跑时，密密盖好的瓦砾哗啦啦地散开了，黑影嗖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显现出了人形。
这是一个穿着夜行黑衣的男子，他只是夜色中，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杀手，凭着顽强的毅力驻立在街上，自己无比惊恐的目光宣告了自我生命的终结。
鲜红的血液从黑衣人脚腕喷涌而出，与月光交融在一起，格外凄美。
他临死前，目光集中在两只萤火虫身上。
两只萤火虫很有默契地闪动着身形，以风一般的速度穿过每一滴雨水，和其他黑影的身旁。
一瞬间，屋脊上的、檐上的、墙上的、街上的黑影同时扑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到死也不会知道，对手什么时候割断自己的动脉。
“出来做杀手之前，应该知道自己生命短暂。”
只听这片区域里至高的屋脊之上，有一个中年人发出雄厚的声音，那是一个是两只萤火虫静止的地方，因为那不是两只萤火虫，而是一名中年人泛着光芒的眼睛。
中年人身着银黑相间的冷色调衣服，手中握有一把雕纹精致的银黑短剑，神情俊冷，唯有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睛隐现温柔。
雨水打在他的衣服上，凝成珠子，缓缓落下。
他的话刚说完，一枚银镖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
银镖没有沾到一滴雨水，但显然比起中年人速度要差很多。
噗的一声！中年人接镖，送回。
“玄阁子果然不凡，这样的天气都能穿梭自如。”这句话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送出，声音柔和而又中正。
穿着夜色外衣的肃杀终于显出了身形，这是一个身着黑袍的青年，大概有二十多岁，眉眼细长，面目光泽紧致，隐隐显红。
“希望我们可以不打，安静地坐下来好好谈谈，一定能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法子。”
中年人表情平静，他见惯了刀光剑影，今夜杀人实属无奈，看着那边尸体泡在雨中，一滩滩血在雨水的冲刷下越来越淡，胸中无比悲苦。
他希望用自己语言教化别人，但自知在那方面境界还是太低。
“少跟我谈，我是一名军人，我只在执行自己的任务。”黑袍烈声回答。
中年人抚了抚额头，快速言道:“既是兵，何须多言，拿出你军人的勇气，或许能保住你的命呢。”
“看镖！”话刚说完，黑袍青年翻身上了另一处屋顶，脚下没有激起一丝灰尘，袖子里散出三根血色的钢镖，红得发黑的那种。
在空中，周围雨水不断地朝着血镖凝结，那速度自然快于镖速。中年人神情依然平静，轻轻抬起右手，缓缓张开手。
可是，中年人并没有抓住血镖，反而让那镖穿过自己的手掌。
黑袍青年微微一笑，他知道血镖见血就会会回来。
镖儿穿过那只枯瘦的手掌，转弯，带出的液体如丝般缠绕在镖尾，那液体并非鲜红，而是泛着白光的蓝色。
这一点，镖的主人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燃烧的眼睛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期待着镖儿回归的那一刻，中年人血干而亡。
然而，那个意想不到的细节，差点断送黑袍青年的性命。
那泛着光芒的蓝色血液融进了镖中，血色的镖也渐渐变成了蓝色。
当黑袍青年准备收镖的时候，他才发现镖儿已经没有熟悉的光泽，而是带着那个中年人的气息，缓缓地靠近自己的心脏。
嗖的一身，那蓝条条儿穿过了青年的胸腔，就差一点，心脏就会被这镖儿刺中，心跳就会停止，停止则意味着死亡。
他明白，这不是侥幸，这是眼前这个中年人发了善心。
黑袍青年半跪在屋顶的瓦砾上，抚摸着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眉头紧皱。
“清……宁境。”
“清宁境的血怎么样，要知道伤害别人，自己也会受伤。为什么要伤害别人，为什么……”
说着说着，中年人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想到自己也不是杀人无数？这又是为什么？有谁管过他们的死活？
天下有多少人为了名声、利益造下多少罪孽，渐渐将自己推向必死的火坑，自以为失利只是偶然，但往往是罪孽累积的必然。或许有人会说是因为某个细节出了问题，只要改变了这个细节，这个问题就不会出了。的确不会出，可是一定会出其他问题，而且眼下的问题和过去的问题造成的损失是相同的。
黑袍青年忍着剧痛站起来，收回自己的血镖，那只镖又变回了血色，可是已经没有先前的光泽，暗淡无比。
“玄阁子，我知道投机取巧不能改变什么，但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黑袍青年转过身消失在夜色中，传出一句话来:“你不喜欢吃肉的话建议你吃些豆子，你的手，太瘦了。”
玄阁子是中年人的名字，是很多云国人都知道的名字且发自内心所敬重的名字，同时，也是云国国师的名字。
中年人挥挥袖子，向着黑袍青年消失的方向拱了拱手轻声道:“多谢！”
他浑然不顾手上还在滴血伤口，伤口也很有自觉性地愈合了，完全看不到疤痕与残血。
他把目光移向街上，然后很自嘲地笑了笑。
长安城的环卫是世界一流的，刚刚洒在青石板上的血现在已经全无痕迹，那些冰冷的身体将连夜被火化，然后送回各自的家乡。
他们不是一流的武者，但却是最好的军人。
玄阁子很清楚这件事，有人想要让他死，因为他杀过人，且杀过很多人，纵使最敬重他的人们，也必须为自己亲人复仇。
这些人，包括因触犯了云国的法律当诛的强者们、有战争时期进入云国的极难对付间谍们、还有今夜刺杀他的特种部队。
月色自然皎洁，他抬头望了望天穹，雨渐渐小了，云也渐渐散了，满天星辰映入玄阁子的眼帘，与玄阁子及随着微风飘摇的围脖形成一副动态的孤仙望月图。
……
三月的深夜，是寂静而充满生机的，即使在这都城长安，还是能听到一些动物的叫声，同时，也包括耗子的叫声。
耗子总是夜间行动，他们尤其喜欢新的客人，特别是像凛然那样的少年。
大家可以欺他懵懂无知，但不能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一名普通的少年，特别是耗子们在啃时烧饼的时候最应当注意。
凛然知道这是云国的首都，本着对自己国家的尊重，没有使用聚星伞露宿，于是他就在城东选择了一间客栈。
他记得小二哥招呼自己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没到这个时候一般的客栈都满员了，但他很幸运地住进了还有一间上房的客栈，多花了他不少银子。
这都是自己没有听云霜建议的结果，只能默默承受。
耗子，也喜欢吃好吃的，当然也喜欢待在上房。
房间里用檀香熏过，凛然在榻上睡得很安稳，很舒适，尽管隔壁鼾声如雷，也没有惊扰到这里，耗子们也感叹此地的隔音效果好。
蒙面人小心翼翼地走向客房中央的桌子，木地板还是会发出吱吱的声响，暴露了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贼。
白手缓缓解开包袱的结，最上面放的雨伞由于破烂不堪，被他扔在一旁，心里还嘀咕着住上房的少爷怎么会有这样的伞，疑心这是个没有什么钱的穷小子，在这里装有钱人。
窗外的动静并没有干扰到蒙面人在包袱努力的寻找，他的手在突然在里边摸到了一颗非常光滑的珠子，他取出来一看，竟是一颗小碗大的“深海夜明珠”！
蒙面人贪婪的笑容，无情地出卖了他做小偷的境界，即便这只是一颗涂满荧光粉的上好的瓷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