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翠姑
封千寒看见伯府,远远地就停了下来。转着轮椅躲到了小巷子里。他忘了自己其实不认识翠姑家怎么走。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出门,上一次是被封千宝强行带出去的,他也不敢问路,好在天色还早,他可以慢慢的找。
他方才走的是大路,有官府的人清扫,虽然滑些也还能走,小巷子里就不那么方便了,大多都是各自扫了扫门前,越往路中间雪越厚。走了没多久封千寒就没了力气。好在两旁住的人多,屋子小,各自清扫的地方勉强能接起来。他低头清了清轮子上的雪,直累的自己气喘吁吁才将轮椅挪了过去。
封千寒歇了会才滑着轮椅往前走,每过一户人家都要停一停,开着门的就往里面看几眼,没开门的就贴着门听一听。翠姑是伯府的下人,住的应该在这附近。天色已经擦黑,他这一条巷子还没走完,虽然累得很,身上却冒着寒气。封千寒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又往下一家走去,这户开着门,他往里探了探头,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就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连人带轮椅跌在雪地里。
门里走出来一个壮硕汉子,大冬天里只穿着短打,露出精壮的胸膛。那汉子恶狠狠的瞪着封千寒,“你鬼鬼祟祟的打的什么主意?”
封千寒一见来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下意识的把身体蜷了起来,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汉子原本见他坐着轮椅,身体单薄又衣饰华贵,疑心已经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见他这样又怀疑起来,刚想把人提起来问一问,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汉子不耐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随即停了手,又看了他一眼,踢了一脚才嚷道:“滚吧。”
封千寒在雪地上趴了一会才恢复了些力气,慢慢爬到了轮椅上,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他甩了甩头又看过去,那人见他看过来转身就走,封千寒愣了愣,脸上露出笑容来,大声喊道:“翠姑,是我呀!”
宫宴酉时开始,雪珑只露了一面,就光明正大的溜了。
一出宫门就见一披着狐裘的青年在路上晃来晃去,听见马蹄声转过身来露出温润的浅笑。
雪珑勒停了马,神色也柔和起来,不过隔着面具什么也看不出:“今日到的?”
青年应了一声“徐州杂事多了些,天涯天御留在雪家堡守着。”
雪珑点了点头,看着他道:“过两****先回雪家堡。”
青年看了她一眼应了,然后牵了缰绳,两人一马慢慢往回走,随口说着闲话:“我这刚来翊都就见识了不少事情。”
青年嘴角依旧带着笑,只是多了几分寒意。雪珑随意点了下头,没出声,青年似是早知道她这般反应,自己接了下去:“竟有人卖主卖的这般理直气壮,也算是开了我的眼界。说什么反正哪里都是死,倒不如回去还能让他们挣些银子。”
青年嘴里溢出带着寒意的笑声来,摇了摇头道:“可怜那主子断了腿还想着给人送银子……”
青年被手里的缰绳扯了下,不明所以的看着雪珑。
大将军王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有风云翻涌,戾气深不见底,青年心底瞬间升腾起一股杀戮的欲望,这欲望逼得他双眼通红,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染血的兄弟姐妹,遍布的尸体,无数看不清的脸举着屠刀冲过来,然后,他看见自己手起刀落,鲜活的生命开始枯萎,连天空都是红色的,整个世界上活着的仿佛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站在尸山上的自己……
“天照!”
清冷的声音惊雷一般,青年一激灵回过神来,手一松,缓缓滑座在地上,捂着胸口粗重的喘息着。雪珑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出息。”
说完兀自驱着马走了。
天照苦笑一声,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看了看已经没了人影的路,又看了看自己,低语道:“的确没出息,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能还走不出来呢。”
雪珑隔着很远就认出了那个坐在地上的人。
浅蓝的长衫已经半湿了,露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来,腰上还有一个乌黑的脚印,束发的带子不见了,微湿的发有些凌乱的散落着。听见马蹄声也没有动,直到雪珑走到他面前,才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慢慢转过了头,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聚起来,待看清了眼前人,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胳膊动了动,却没有伸出手来。
雪珑叹了口气——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解了大氅将人连头带脚全都包起来。里面的人突然晃了晃,雪珑拨开大氅露出少年的头来,“你要带我走吗?”
大将军王难得的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抹掉了少年头上的雪花,才道:“带你走。”
雪珑将人打横抱起来慢慢往前走,少年贴着她的胸口又问道:“你会把我送人吗?”
“不会。”年轻的大将军王看见了埋在雪堆里的轮椅,朝着它走了过去。
少年看着她金色的面具:“你是我的亲人吗?”
“是。”虽然与血缘无关,但论两人和盘古的关系,这样说也没错。
少年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雪珑看了看轮椅又看了看怀里的人,漫不经心的迈出一步,卡啦一声,精致的轮椅只剩下了一个完整的轮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消失在了雪堆里,“轮椅冻坏了。”
少年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都不在说话。
天劫看了看前面慢慢走着的人,打了个响鼻,又刨了刨蹄子,见始终没有人理它,垂头丧气的跟了上去。
11除夕
封千寒窝在雪珑怀里迷糊了一会,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威严的王府门前挂着的两个红灯笼,门前没有侍卫,大概都回去吃团圆饭了,整座府邸透着静谧,少年动了动身体,他全身都被裹了起来,现在有些麻。
雪珑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他竖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小臂上,另一只手拖着他的背,以免他掉下去,低声道:“先回去换衣服。”
少年没说话,过了会小心翼翼的蹭了蹭她的头发。
雪珑就当他应了,带着他回了灵草院。偌大的府邸此时安静得很,人都聚在前厅,再怎么喧哗吵闹也不会传过来。灵草院里灯火通明,却一个人也没有,雪珑解了大氅,摸了摸少年的手脸,入手一片冰凉,她皱了皱眉头,拉过那细瘦的手腕摸了摸脉,犹豫了一会开口:“封千寒。”
少年半闭着眼睛,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对她的声音无动于衷,雪珑拧着眉头,又叫了一声“封千寒。”
少年的头偏了偏,又点了点然后慢慢抬了起来,眼里满是茫然的看了看眼前的人,然后又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雪珑木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少年的下巴,慢慢的抬起然后转向自己,她压低身体靠近少年清秀的脸庞,一字一顿道:“封,千,寒。”
少年眨了眨眼迷惑道:“你说什么?”
雪珑的两根手指不自觉摩挲了几下那尖尖的下巴,顿了顿道:“以前……”
她又停了一下,本来是想问以前别人怎么叫他的,忽然想起来封千寒唯一提起过的人,也就是翠姑是叫他杂种的,于是大将军王黑着脸改了口:“你母亲叫你什么?”
少年眯起眼来想了一会才不是很确定的说道:“阿山。”
雪珑低声重复了几遍,渐渐缓了脸色,又摩挲了几下才松了手,“去换件衣裳。”
阿山晃了晃身体,没站起来。
他试探着伸出一条腿,慢慢往旁边挪,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他肩膀上“在哪里?”
少年手指动了动,颤着声音说:“那个红色的箱子里。”
雪珑开了箱子随手扯了一件出来,三两下解了少年的外袍,给他换了衣裳,然后拿了干净的棉布来给他擦头发。在此期间,阿山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说。
雪珑随手丢了棉布,把少年抱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明天我们就去找解药,我在,你不会有事。”
阿山看着她,怯怯的问了一句“真的吗?”
大将军王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懊恼,她竟然连这样一个孩子都安抚不了。
雪珑僵着手臂拍了拍阿山的后背“我保证。”
少年那漂亮的眼睛里渐渐浮起水雾,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动不了了,要死了,我不想死,胳膊是硬的,腿也要硬了,我要变成石头了……”
雪珑松了口气,她是第一次见阿山这样子哭闹,却觉得比刚才那安安静静的样子顺眼的多,她一边听着少年语无伦次的话一边引着极细的真气在少年体内运转,上次走得匆忙,只留了一丝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原以为是在王府里,又有沐灵栖看着不会出什么事,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跑了出去,还受了这样一场寒,引得寒毒又一次发作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封阿山才止了眼泪,伏在雪珑肩上干嚎,时不时打两个嗝,年轻的大将军王无奈的给他顺着气。
窗外忽然响起了炮竹声,少年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烟花爆竹此起彼伏的爆破声里。外面的声音很难传到王府内院里来,所以这是府里的人放的。雪珑揉了揉少年的头,“去看烟花吧,王府的烟花外面看不到的。”
封阿山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嘴,打了个嗝,点了点头,又说:“我想放一个。”
“好。”
两人走到前厅的时候,厅前的空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炮竹,一群仆役侍卫人手一只火折子,七手八脚的挑着点。
厅里坐着沐灵栖他五人外加一个刚到没多久的天照。一群人看见雪珑全都站了起来,问好的问好,请安的请安。廖英白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张着胳膊打算把人接过来,廖英华一把没拉住,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哥哥去干蠢事。
雪珑看了看这个二百五手下,不着痕迹的错开了身,抬了抬下巴“去挑些花样好又不响的来。”
廖英白立刻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封阿山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一想到自己一会可以亲手放烟花,立刻兴奋的把自己要变石头的事丢到了脑后,整个人都有了些朝气。
“砰”地一声“火树银花”在半空里盛开,半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细雨,连远处高大的建筑物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一眼望去颇有些如梦似幻的味道。
廖英白在远处大喊:“这个好看吗?”
雪珑转头看少年,那清秀的脸上带着奇异的光彩,仿佛是被烟花映的灿烂起来。年轻的的大将军王第一次发现,这个少年,原来这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