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有术士进言曰:据天象所显,彗星现即预除旧布新。帝座及前星有灾,皇太子更宜为天子,不合更居东宫。
帝闻之,决意将帝位交与太子隆基。
太子涕辞,叩曰:“臣以微功,不次为嗣,惧弗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何也?”
帝告戒曰:“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汝为孝子,
次日,帝诏天下,将皇位禅让于太子隆基。
朝上,以镇国太平公主为首,众臣联名上书,言圣上应当继续管理军国大事,三品以上高官的任命和重大的邢狱,要与新帝共同兼理。
八月初三庚子,睿宗举行了正式的传位大典,被尊为太上皇,自称曰朕,发布政令曰诰、令。新君隆基即位,大赦天下。
从东宫搬入大明宫,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洛歌也被迫从一个华丽的牢笼搬到了另一个更加华丽的牢笼。
虽未亲眼见证李隆基坐上皇位的那一刻,但洛歌猜也猜得出来那辉煌壮丽的景象。
那景象也不知回绕在李隆基的梦里多少回了吧!他的梦想,他的天下,他隐忍数年也终是得到了!
洛歌轻轻一叹。
她转过脸看向窗外,心中一涩,隐有泪光。
窗外,参天葱郁的梨树随着风发出一阵巨大的“沙沙”声,那些青色的小梨子隐在发亮的树叶后摇晃着圆滚滚的身体欢快的笑着。梨树下的贵妃榻,朽木已烂。是啊,能躺在上面欣赏夏景的人早已不在,那贵妃榻留着又有何用?
洛歌趴在梳妆台上,看着铜镜里面容模糊的自己,泪湿满襟。
那曾经为他梳过乌发的木梳上已落满灰尘,那曾经为他束过发髻的发绳已不知遗失到了何处。这个空荡荡的大殿中,他那魅惑却又晴朗的小声早已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之中,他那白衣胜雪的绝代风华早已殆尽在了这个宫殿冷冷的空气中。什么,都没有留下。留下的只有一堆没有感情的死物。
泪水滚落溅飞了细细的尘埃。
在这里,他为她流过鲜血,流过热泪。为她洒下无声的温柔,为她当过死神的魔爪。
在这里,她嗤笑他的肮脏,他的卑贱。用冷淡抹杀了他最后一点尊严,用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他给她的总是那么多那么多的温柔,而她还给他的却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伤害。
今生,注定欠他太多啊!
心中剧痛,洛歌身形摇晃的站了起来。她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四周,这些熟悉的却让她心痛的一切都已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尘埃。如同他的身影只在这皇皇世界留下一抹并不好看的一笔,然后被历史的尘埃掩埋,难寻踪迹。
人们不会知道他对一个女子至深的爱恋,人们也不会知道他曾经为了一个誓言而两次死在最爱的女人的剑下。人们只会记得他利用自己的肉体获得一切,挥霍一切,人们只会记得他是靠着女人得到了那让人沉迷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深情他的温柔,无人知晓。他的魅惑他的耻辱,史书牢记。
这,就是如此残酷的世界啊!
若不是被这个世界的残酷所所逼,你会死吗?若不是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所逼,你会选择耻辱吗?
十三哥哥……
她流着泪苦笑。
她有重新躺在了他曾睡过的床榻上,看着他曾经看过的书,枕着他曾经枕过的枕头,感受着他的气息。
寂静忧伤的空气缓缓流动,一声惊惧万分的尖叫声却将这安宁打乱。
洛歌蓦然回头,看见了大殿门口背光而站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宫裙睁大了一双有些混沌的眼,手捂双唇只怔怔的看着自己。
洛歌起身,皱眉有些困惑的走了过去。
刺眼的白色光芒渐渐消退,洛歌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一双犹含着泪水的大眼睛,一张粗糙而又苍白的脸颊,那涩涩的表情,很熟悉很熟悉……
“晴儿?”洛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睁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
而面前之人已是惊呆了,忘记了任何言语。
“晴儿,是我啊!昌宗,张昌宗!”洛歌此时已近狂喜。她以为,她以为晴儿已……
“昌宗大人?”初晴只茫茫然的看着洛歌,仍是不敢相信。
洛歌低首看了看自己的装着幡然醒悟,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镇定道:“晴儿,我是昌宗大人,昌宗大人就是我啊!我是个女子,你看,我是个女子!”
初晴呆呆的抬起头看了看那张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不是死了吗?”
洛歌一愣,她笑道:“我没有死,我被人救了。我没死,我一直都活的好好的!”
“昌宗大人……”初晴那茫然空洞的眼里泪水突然汹涌。
洛歌心里一酸,她伸出手拥抱住她已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小身躯,忘记言语。
初晴只是不停得哭着,大声的嚎啕着,呜呜咽咽,隐约只听得清“张大人”与“昌宗大人”这两个异常熟悉的字眼。
洛歌无声叹息,她轻轻地拍着那颤抖不停的身体,男在开口。
好一会儿初晴才止住了哭,她抬起头看着洛歌,大半天才问道:“你……你真是昌宗大人?”
洛歌不禁莞尔,她朝她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我是昌宗大人,可现在,我是洛歌。”
“洛……歌?”
“是,洛歌。晴儿就叫我洛姐姐吧!”她对她轻轻一笑,伸手拈起了她额前的碎发。
初晴突然低下头,她小声道:“那张大人呢?张大人也该是活着的吧?”
“他……他死了……”洛歌眸光一黯,她试图拜托这种压抑悲沉的气氛,于是,她摇了摇头有些艰难的笑了起来:“我们……事变之后,他们是怎么处置你的?”
初晴闻言只淡淡的笑了笑,那张原本很是稚嫩的脸此刻却布满沧桑。“我没有事,只是被贬为了浣衣奴而已,没事的。”
“浣衣奴……”洛歌全身一震。
浣衣奴是这整个大明宫中帝位最下贱最吃力的活儿,看着这张沧桑的小脸,也可想而知她吃了多少苦。
“晴儿,苦了你了。”她皱眉,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初晴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她抬起头看着洛歌,道:“洛……洛姐姐,其实晴儿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只是每次来这里都是大门紧闭,不然……不然晴儿就可以将这里好好打扫打扫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萧索了。”
洛歌怅然一叹,她摇了摇头,笑道:“注定破败的始终是要被毁灭。晴儿,不怪你。”她想了想,又道:“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好不好?”
初晴抬起头看着她,半响,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