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冽山庄,天下第一庄。
名为贩茶明铺,实为杀手之庄。
天下第一杀手“荞花白幽”洛歌,便出自此庄,此人身份不明,飘忽不定。一身白衣,如黑夜幽灵。一把玄风剑,见血必见荞花。江湖上,人人闻名并丧胆而逃。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名摄江湖的杀手,却于十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玖冽山庄,从此再无一人如洛歌般,任意叱咤。
阴沉的天,灰蒙蒙的。
本是春意融融,却偏偏黯滞无光。教人何解?教人何叹?
一池碧波被风吹皱,湖边的女子冷漠的看着池中那对鸳鸯。她伸手,结果小婢递来的弓箭,无声抬手,拉紧了弓弦。箭矢破风急速射了出去。湖心的鸳鸯,中箭随力一冲,滑到湖的另一边,然后慢慢沉下。
她冷笑。
湖心的鸳鸯,转首私下望望,茫然若失的独自徘徊。
女子转身,紫色的袂角又冷至深随风咧咧作响。
“她一个人?”女子一边走着一边冷冷开口。
小婢卑恭回答:“薛公子也来了。”
“他?”脚步微微一滞,女子眯眼一愣。但只一会儿,她冷冷的笑开了:“早就察觉他们关系不对,果真被我料中了。”
拂开挡路的翠柳,女子的脚步忽然一滞,她回过头蹙眉道:“他们现在何处?”
“青梨苑。”
梨树已是枝叶茂密,似谁千年不变的俊挺背影,保护着她那几欲倒下的身躯。风轻拂,梨树“沙沙”作响,悦耳如同那人温柔的嗓音。
靠着坚实的树杆慢慢滑坐在地,洛歌闭眼轻轻一笑,面颊紧贴着树杆粗糙的表皮,却觉得格外的温暖。
“他最喜欢在这棵梨树下抚琴了。白衣翩翩,芳草萋萋,阳光零落,风儿微斜。他笑着对我说,此曲名为相思。”
她笑了笑,泪水无声滑落。
“他也是在这棵梨树下,第一次吻了我。呵呵……他的脸是白的,可我的脸却是红透了。”
她睁开眼,仰起头,泪水浸入双鬓,她伸手指了指茂密的叶儿,浅笑着说:“记得是那里结了颗梨子,那可是最先成熟的梨子啊!我逞强,偏要一个人去摘,结果爬上去了却下不来,把他急得脸都皱成一团了。”
她说到这里,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张皱皱的俊颜,泪水汹涌,可却仍旧逸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他总是把我呆在身边,让我安心的偷懒。我们看着管事老妈子那张敢怒不敢言的脸,都快笑死了。”
她转过头,看着风中长身而立的绿衫男子,柔柔一笑:“我总以为在玖冽的痛苦回忆太多了,可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温暖。”
薛崇简微笑着望向她,忧伤与无奈,苦涩与失落,复杂与糅合,沉淀在那双纯净温和的蜜色眸中。
洛歌叹了一口气,伸手捋开了落入眼中的发,苍白的脸美得让人忍不住怜惜。风吹起她的白色裙裾。晦暗的天空下,这一缕白,飘渺纤弱的仿佛要随着这风幻化飞逝。
“我都记得的,全都记得。”
她抬起头,苍白的唇勾起一抹邪冷的笑意,目光刹那变得狠戾。
薛崇简微微蹙眉,他转身,看见了面色冰冷却唇带没笑的洛霁曲。
风渐渐平息,阴沉的天飘过铅色的云,缓缓南移。
身着紫衣的洛霁曲,轻轻一笑,她步履婀娜的走了过来,衣带当风而舞,别有一番妖娆,“看你这幅样子,死破了相啊,在外面过的不好啊!”
她的声音一如十年前那慵懒凛冽。
洛歌挺直了腰身,她撩开发顺带抹掉腮边泪水。面色苍白却冰冷倨傲如同睥睨苍生的女王。
“姑姑这十年过的可好?据歌儿所知,这玖冽山庄的名声似大不如前啊。”
“有劳你挂心了。”
洛霁曲冷冷的挑了挑唇角,似有意无意的用手中那柄铜色定波剑轻敲着地面。
洛歌的眸光微微一滞。
定波玄风……相生相克……相生相克……
“姑姑可知歌儿的心愿是什么吗?”她轻轻一笑,风姿卓越,骄傲不屈。
洛霁曲紧盯着她,妖艳的眸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她挑了挑眉,唇勾一抹冷笑:“洗耳恭听。”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瞬间,飞沙走石,乌云蔽天!
白云迅速一闪,薛崇简的手中,玄风剑便只剩下剑鞘了。
白衣迎风猎猎作响,洛歌手执玄风剑傲立于乱臣狂风之中,似遗世独立,凛然不屈。
“歌儿……”
身边之人突然低唤,洛歌测头,对上那双无尘的眸。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眼,转头,吐气,睁开眼冷冷一笑。
“歌儿所愿,杀霁曲,焚玖冽!”
话音刚落,飞沙走石见青锋铜芒在混沌间骤然放出弧状亮光!
“铮”的一声,两剑相撞,擦出了一阵巨大刺目的火花。两股内力摄的近旁草木竞相炸断!“轰”的一声,头顶突然一记疾雷,响彻天边,银电突闪,撕破了黑色的天际!
杀霁曲!焚玖冽!
这就是她的宿愿!这就是让她放弃了所有**尝遍了一切苦痛的宿愿!!!
内力相冲,她被击的向后猛退了几步。一股热辣辣突然至凶直逼上喉头,还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阵殷红便自口中喷射出来!
洛霁曲微微皱眉,她稳住身体,不屑一笑:“倒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了,洛歌,你比我想象的要强很多啊!”
洛歌抬头,冷冷一笑。她拂袖擦掉唇边血渍,面色苍白却仍旧不屈倨傲。
风依旧猛烈的刮着,身后的梨树剧烈的摇晃着庞大的身躯,发出一阵阵骇人的音浪,头顶,闪电夹杂着滚滚轰雷,冷笑着划过天际。
她站直了身体,放下捂住胸口的手,冰冷而又傲然的牵了牵唇角。
她的身后,薛崇简那墨绿的长衫夹着飞沙高高扬起,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眸光淡如静水。只是,他的掌中,鲜血正一滴一滴的随风而落。
她举起剑,再度冲了上去。
这一次,洛霁曲只是立于原地,冷笑而不屑的看着她朝自己冲来。
剑锋距离面门仅三寸之时,洛霁曲猛然捉剑,气聚丹田,轻喝一声,用力一挡,却未曾想,竟被她逼的身体不稳,连连后退!
洛歌趁机转动手腕,调转剑芒,一路追了过去。洛霁曲微惊,她连忙急速向后退去,却显得有些惊诧无措。一个躬身,躲过狠戾的剑锋,她连忙顺势滚向一边,举剑挡住了随之而来的青芒。“嗞”的一声,青锋斩于铜芒,震得洛霁曲的虎口险些裂开!她咬紧银牙,奋力一推,趁青锋离去之时,连忙跃起向后跳去。
洛歌稳稳落于地面,她转过头,看着微喘的洛霁曲,危险的眯起双眼。
七步之外的洛霁曲,调整好有些慌乱的气息,抬眸恶狠狠的盯住了洛歌。
“你竟不顾生死!倒还真想与我同归于尽?!”
她厉声开口,声音冰冷凌厉中犹有一丝掩盖不住的颤抖。
洛歌冷冷一笑,她看着她,淡然的再次捉起了剑!
“我就陪你玩个痛快!”
恶狠狠的声音急速落下,洛霁曲捉剑迎上了她的剑芒。
这一次,不能再低估了她了!绝不能!
十二分的狠劲与十二分的凌厉聚于铜芒,力量出奇毒辣!
洛歌的手腕突然一软,她猛然蹙眉,心跳骤然加快。
果然,铜芒顺着青锋炽热滑向末端,执剑之人虚接她这一击,已落于她的身后。洛歌睁大了眼,蓦然往前滑倒。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左肩便一阵剧痛,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衣衫往外流淌。
“当啷”一声,玄风剑掉落在地,她十分狼狈的趴倒在地上。
身后,有人正冷冷的笑着。
左肩的痛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她伸手一抹果然满手血迹。若非刚才她不稳向前滑倒,这刻,恐怕早就刺穿她的心脏了吧!
她右手撑地,回过头,看向身后之人,却不想,胸口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一股腥甜直窜上来。她皱眉忍住,腥甜却依旧冲入口中。咬紧牙关,她不想再度喷吐鲜血,只痛苦的抑制着。
“还想斗么?”洛霁曲将剑背于身后,冰冷不屑的看着地上的人。
钻心的疼痛让身体一阵麻木,眼前恍惚,对面之人的脸一会儿左晃一会儿又晃。她皱紧没眉,猛然摇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风拂过,一阵帘子的清香随风而来。
她猛然侧首,微眯双眼循香望去。
天地黑蒙。
一颗梨树,随风剧烈摇晃。偶尔划过的闪电,让那翠绿浓密的叶骤然发亮。挺拔不屈的梨树,谁的背影,模糊不清却孤独的伫立一方,为谁撑起一片天空。
树下的人,身着绿衫的人。他静静的看着她,不蹙眉,不咬唇,只静静的淡淡的,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消瘦欣长的身体似在这狂风中化成一尊青岩,坚定的立于那里,不让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
“即使没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
“若败,我亦不会独活。”
“……”
“快乐幸福的活着吧,好么?”
“……”
谁的话语,凄凉温柔的如同月下海洋。谁的声音,忧伤坚定的如同千年阳光。
她突然笑了,鲜血随着她的笑容滚滚而下。
她突然痴了,仿佛看见白衣男子与绿衫男子正站在自己的背后,各伸一掌,轻柔的却用力的将自己推起。
洛霁曲睁大了眼,看着满身鲜血的她正笑着,坚定的占了起来!
刚才那一刻,必定是令她筋脉尽碎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惊得连退两步!
鲜血顺着唇角不停的涌出,她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身后的人。
他们,要自己活!
白衣遍染的鲜血,惊心怵目。发丝凌乱,在风中张狂的飞舞。这一刻,她仿佛就是忘川之畔蔓莎珠华,带着血色,冷冷绽放,傲然的令人不敢直视!
她慢慢的举起剑,游览的光围绕着剑芒,浓郁诡异的如同修罗幽光,她借力奔跑两步,猛然跃起挥剑直刺洛霁曲的天灵盖!
“当”的一声,铜芒阻挡住青锋,却阻挡不了急煞的剑气。双手猛然无力,洛霁曲的眸中,青锋竟穿过铜芒直刺过来。
剑,碎了?
碎了吗?
幽兰的光芒刺人双眼,直冲云霄。
洛霁曲的眸,终究只停留下了剑芒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光芒在头顶绽放,紫衣女子轰然倒地!
她松手,亦重复的摔倒在地。
意识模糊中,她只知道自己被涌入了一个特别温暖,温暖到让她想安心睡去的怀抱。涣散的视线中,一阵红雨与一阵蓝雨正围绕着幽兰的光柱,向上延伸,缠缠绵绵,不分彼此。
她认得,红雨是荞花。蓝雨是冥花。
定波玄风……相生相克……
相克……尽碎剑身。
相生……幻化缠绵。
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