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暖煦的旭阳从天边升起驱散浓重的寒意,无归酒肆的大门早早的便开了。
姜宁端着一碗汤汁浓郁冒着热气的酸菜肉丝面,迎着朝阳望向东边那条奔腾的大江。
江水滔滔,在赤色朝霞的映照下奔腾的大江好像一条血色长河,带着无数亡魂往东流去,前往属于亡灵的国度。
昨夜,不知道有多少颗人头落了地,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江湖人物被扔进了这条大江。没有人想到,一夜之间主宰这条大江的帮派分崩离析,而那座挂着风调雨顺楼牌的破旧书楼河河那个被人视为废物的胖子展示出了令人惊叹的强硬手段。
对于这个结果有人惊叹、有人愤怒、有人畏惧,但城西那座森严肃杀的侯府却是异常平静,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但这一切都与姜宁无关,他只是东都一个普通的酒肆老板。
仅此而已。
酸脆鲜嫩的酸菜在口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咽下喉间的血丝,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姜宁微寒的身体顿时变得暖和起来。于是他露出一个极为享受的表情,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素衣长裙的高挑女子从酒肆中走出,望着姜宁的背影一对好看的柳眉微微撅在了一起。
“你到底知不知道,昨晚若不是我身上正好有一颗元心丹护住你的经脉,你可能已经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宫千雪的语气有些严厉,但眉宇之间尽是担忧与关切,“你身上的伤势已经很重,若是再这么胡闹恐怕等不及将我送出东都你就会死去。到时候就算拿到补天丹又有何用?”
听到宫千雪严厉的斥责姜宁心中却又暖流淌过,然后他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微低着头,有些尴尬怯弱的说道,“但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人不得不杀,就像你要杀死赵破一样。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所以我不会轻易死去。”
宫千雪身体微僵,面部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你们晋人做生意最讲求信义,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在此之前你绝不能轻易被杀死。”
沉默了很久,姜宁迎着朝阳认真的点了点头。
“小老板,打一壶黄酒。”
熟悉的声音传来,姜宁表情微愕,转过头去看到酒肆门口站了一个身材格外高大,却如枯萎的槐树一样的黑瘦老人。
黑瘦老人双手揣在袖中,笑眯眯的看着姜宁,眉眼之间尽是慈祥之色。
“陆伯,可是独孤郡主让你来打酒?”姜宁的身体微微前倾,向黑瘦老人行了一礼。
黑瘦老人摇了摇头,大大方方的坐在长桌前,笑道,“是小老儿酒瘾犯了,想来讨壶酒喝。”
独孤王府中难道没有好酒,为何陆伯要穿越半座城特意来自己这家小酒肆喝酒,莫非是为独孤郡主而来。
但看他的样子却不是为此而来。
将脑海中繁杂的思绪抛去,姜宁打了一壶黄酒,抓了一碟花生米放在长桌上。
黑瘦老人兀自倒了一杯黄酒,嚼着两颗咸香味儿的花生米,嘿嘿笑道,“小老板这酒虽不如玉露坊酿制的琼浆玉液那般精细香醇,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承蒙夸奖。”
“你可知道小老儿今日为何而来?”
“请陆伯解惑。”
陆伯笑了一声,目光投射在远处一座三层高的茶楼上,嘴角扬起含义不明的弧度,“我在等一个人,看来他已经到了。”
时间尚早,盛平街两旁的铺子都还没有开张,广轩茶楼便已经座无虚席,一楼二楼被过来饮早茶吃点心的茶客们坐满。
一个道士模样的青衫中年人背着一口巨大的木匣,脚步轻松姿态倨傲的走进了广轩茶楼。
“这里便是整个东都视野最广阔的地方,那些贵人倒是会享受。”三楼茶室中,青衫中年人抿了一口茶味清寡却余味不绝的碧螺春,目光穿过重重云雾落在了一家酒肆中。
吃了几口广轩茶楼最招牌的桂花糕,青衫中年人打开了放在身边的巨大木匣。
一抹瑰丽的紫色的光芒透出,木匣之中躺着一张巨大的深紫色长弓。这张弓的弓身格外宽大,上面有无数道古怪的图腾纹路。
弓弦是由深海蛟鲨的兽筋制成,散发出凶悍无匹的可怖气息。
在深紫色巨弓旁边放着三根金晶铁铸造成的羽箭,箭矢上同样布满繁琐的灵纹,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青衫中年人叫王不二,他来自王府,他是一位箭手。
王不二左手稳定的拿起那张深紫色的巨弓,眼眸中绽放出一抹锐利的精光,透过重重光影看到了酒肆外的少年,和一个正在悠然惬意喝着酒吃着花生米的伛偻干瘦的年迈老者。
于是,王不二微微皱眉,他觉得那个老态龙钟的老者好像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也许是一个偶然来喝酒的老人,只能怪他的命不好。”
王不二表情平静而冷酷,神态高傲的举起了手中的深紫色巨弓。
磅礴的元气在他身体中流淌而出,弓身上那些繁复而神秘的图腾灵纹一一亮起,闪耀出一片耀眼的紫光。
紫光晕染,王不二的脸庞被光芒映照的一片深紫,脸上的笑容越发冷酷残忍。
恐怖的气浪席卷开来,然后一道犹如流星般的金色光芒冲天而起,朝着千米之外那家小酒肆飞射而来。
一箭射出,连天空都明亮了数分。
城中的百姓抬起头,于天空中看到了一抹比太阳还要耀眼数倍的金色光亮。于是,有人茫然无措,有人面白如纸,有人对神明祈祷。
望着天空中那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王不二露出满意之极的表情。
他是故意来到茶客满堂的广轩茶楼,故意射出如此璀璨夺目的一箭,故意让全城的人都看到。
王家这是在示威,向敢于挑衅王家的人示威,向轻视王家的人展示王家的力量。
那日王家的公子被人将脑袋按在了一堆马粪之中颜面尽失,这件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贵族有贵族的尊严,区区一家毫无背景的小酒肆怎么会有王家的颜面重要。
纵然在东都有许多王家招惹不得的可怕人物,但并不包括这个酒肆少年。
所以,为了王家的颜面,那家酒肆必须要消失,那个少年也必须要死去。
王不二放下巨弓,在等金箭落地将那家可怜的小酒肆轰成废墟的瞬间。
此弓名为“紫龙”,王不二这一箭是“射星”。
酒肆门外,姜宁也抬起了头,看到了头顶上那支下坠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的金色箭矢。
然而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既没有惊慌也没有绝望,只是平静的望着那道刺目的金色光亮。
王不二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于千米之外看到了姜宁脸上异常平静的表情。
他看得出这是真正的平静从容,而不是虚伪的假装。
于是,王不二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安。更让他感觉怪异的是,那个老态龙钟的干瘦老人仿佛是没有看到天空中的光亮,依旧在饮酒,宽厚的双手十分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就在金光落地的瞬间,老态龙钟仿佛随时都会驾鹤仙游的老者朝着天空缓缓的伸出了右手。
不知何时,在他手中出现了一杆火红色的长枪。
火红色的铁枪足有一丈八寸长,枪首如一头展翅翱翔于九天的火凤。
陆真握着长枪,只是简简单单的对着天空一刺。
高空之上苍茫的白云纷纷倒卷开来,荡出无数道波纹。天地元气剧烈震荡,天空仿佛被破开了一个大洞。
“神凰破天枪,人屠陆真!”
王不二骇然失色,心中被无尽的恐惧与荒谬填满,完全没有了刚才倨傲从容的气度。
金色箭光落地,分毫不差的撞在了神凰枪上。
恐怖而狂暴的力量直接碾压下来,但陆真挺直的脊背没有弯曲半分,连表情都没有太多的变化。
脚下激起一圈浮尘,神凰枪中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凤鸣。
然后,无可匹敌的力量震荡,直接将那支金色箭矢弹飞了出去。
金色箭矢如一颗明亮的金星消失在天际,广轩茶楼上王不二的脸色则变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
“不是说这家酒肆没有任何背景,只是沈雁和司徒清霜有些浅薄交情。为什么人屠陆真会出现在这个少年身边,他如何能够请得动杀人如砍柴的陆真?”
王不二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握弓的手臂不自禁的瑟瑟发抖,心中生出无限恐惧。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广轩茶楼。
就在这时,陆真嚼完了最后一颗花生米,喝完了最后一杯黄酒。
他站了起来,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目光投射在那道萧瑟的身影上,神色一片冰冷。
然后陆贞开始行走,他的步伐稳健,不疾不徐,但一步跨出足有寻常人十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