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秀一双纤细而修长的青葱玉指轻抚琴弦,百媚千娇的脸蛋上抹了淡淡的胭脂,在明黄色的灯火中更显明艳柔媚。
叮叮咚咚若银珠落玉盘般的琴声从她白玉般的指尖涌出,曲调哀怨绵长,如一个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凄美而伤感。
她是明月船坊的头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对音律极有天赋,一首如梦令教人催断肠。在往常,东都无数豪门巨贾不惜一掷千金想求秦怀秀弹奏一曲而不可得。
而此时,坐在明月船坊中那个身材高大的胖子却是对她的琴声无动于衷,只顾着眼前那一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麻辣鱼头。
焚琴煮鹤,莫过于此。
但秦怀秀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因为眼前这个胖子是大江之中的一条蛟龙。
他是莫小楼,风雨楼的当家。
叮!
缠绵悱恻的琴声戛然而止,秦怀秀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看着肉山一般的莫小楼觉得好生可怕。
莫小楼夹了一块熟透的鱼肉,放在嘴里大嚼起来,满是肥肉的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
“莺莺燕燕的听着真是烦,弹一曲闹春`宵。”
秦怀秀神色微怔,旋即雪白的脸蛋一下子变得通红,柔柔弱弱的怯声道,“那个……我不会。”
闹春`宵是昔年东都一位颇有名声的风流之士所作的淫`词春调,在坊间流传极广。许多江湖人物或公子哥在喝酒狎妓的时候都会来上一首。
只是来明月船坊的都是风雅之士,就算不是风雅之士也要装出一副风雅的样子,怎么会听这么没品的淫`词春调。
而且还要秦怀秀亲自弹奏,简直是亵渎佳人!
“连闹春`宵都不会?”莫小楼露出不虞之色,挥了挥胖手道,“那就来一曲将军令吧。”
铿锵的琴声在秦怀秀指尖流淌而出,坐在莫小楼对面,若铁塔般的黑脸男子终于是有些不耐烦起来。
“莫当家的,你究竟在等什么?”
宋河图黑着脸,不耐烦的看着埋头吃鱼的莫小楼,眼眸中有寒芒闪现。
在他身后,九个大江帮的高手面冷如铁,隐隐透出酷烈的杀气。
莫小楼将口中嚼劲十足的肥嫩鱼唇咽下,忽然抬头,目光落在门外一道略显消瘦的青色身影上,嘴巴一咧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他来了。”
姜宁拎着一坛酒走进明月坊,好像没有注意到周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般,神色平静到了极点,径直走到莫小楼身边坐下。将酒坛上的封泥去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安静的欣赏起明月坊头牌秦怀秀的曲艺。
如狼般的目光仔细的在姜宁身上打量,在宋河图眼中这个青衣少年没有任何修为在身,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市井少年。为何莫小楼要特意等他来,难道他才是风雨楼真正的主人?
不可能。
这个青衣少年太过年轻,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东都那些豪门巨阀中出来的人。
但不知为何,宋河图总觉得十分不安,在他身上似乎有着重重迷雾,让人无法看穿。
沉默片刻,宋河图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莫当家在东都这滩浑水里混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如你我这般江湖人物表面上风光无限,但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恐怕连狗都不如,想杀便是杀了。”
莫小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飞快的动着筷子,吃的满头大汗。
“既然莫当家不喜欢说废话,那便开门见山。”宋河图眼中透出威胁之色,“你们抢走的那批货关系着很多人的脑袋,有些人是你我根本招惹不起的人物。若是这批货能完整无缺的交出来则万事大吉,否则我想会有很多人想取莫当家的脑袋。”
“所以呢?”
喝完一碗辛辣的鱼汤,莫小楼抹了抹嘴,似笑非笑的看着宋河图。
“只要你交出那批货,城西那三间生意最好的赌坊和淮江北岸的七家红楼以后就是风雨楼的。”
城西那三间赌坊每一家的生意都比风雨楼赌坊好上十几倍,再加上北岸那几家莫小楼一直想进去见识,却苦于没钱被拒之门外的销金窟,宋河图开出的条件相当不差。
“不够。”
但莫小楼却是摇了摇头,伸出如香肠般肥硕的手指蘸了一下汤汁在桌子上划出一条歪歪斜斜的线。
“我要这条江。”
于是,宋河图原本就焦黑如碳的脸更是黑了数分,眼眸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迸发。
莫小楼想要的是淮江码头还有水运的生意,这不只是在割大江帮的肉,而是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自晋炎帝改革商法以来,东都成了天下商贾云集之地。
运河打通之后,淮江两岸更是空前繁荣,光是水运和码头的生意大江帮每个月就能赚数百万两银子。
但这些银子除去开支外很大一部分会送到平天侯府和东都几个掌握着商运命脉的大人物手中。若淮江码头和水运的生意落到风雨楼手中,第一个想要杀死莫胖子的不会是大江帮,而是那些庙堂上的大人物们。
“有时候胃口太大小心被撑死。”宋河图忍住一掌拍死这个胖子的冲动,冷冷的说道。
这么大一块肥肉若是背后没有人撑腰,根本吞不下去。
“像我们这些人做的都是掉脑袋的生意,撑死,总是要比饿死好。”莫小楼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而且我这人没有别的特长,就是胃口特别大。”
“你应该知道那批货就算是到了风雨楼手中也没什么用处,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出手。”
“若是这批货不小心暴露,会有很多颗脑袋落地。自然也包括你的。”
私运和贩卖军中重器都是死罪,哪怕只牵连到一点都会被发配边疆,因此没有特殊的门路这批货根本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反而是烫手的山芋。
而且能够从军中偷运出这么一批货,牵扯到的人肯定不少,大江帮只是这条线上的一只小虾米而已。若是感觉到了危险,那些幕后的大人物恐怕会疯狂反扑,不顾一切的杀死莫小楼。
这对风雨楼来说是一个死局,就算莫小楼交出了这批军中重器,因为他知道了此事那些人事后也不会放过他。
既然已经身处漩涡之中,那便只能拼死一搏,说不定还能博出一线生机。
“所以用这条江上的生意换这么多颗脑袋,怎么算都是你们赚了。”莫小楼嘿嘿一笑,表情说不出的无耻猥琐,让人很想抽他。
宋河图眼中的怒气收敛,忽的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莫小楼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话甫落音,站在宋河图身后的九人突然出手,猛的扑向莫小楼。
若非必要宋河图原本不想动手,因为会引起天策府的注意,徒增麻烦。但只要做的干净利落,便是天策府没有证据也查不出什么。
“我这个人除了胃口大之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特别胆小怕死。”莫小楼好似意料到了宋河图会动手,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所以,若是没有把握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宋河图眉心皱起,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然后,他的目光投射在姜宁身上,却看到姜宁好像没有注意到大江帮的人已经动手,端着酒杯的手掌没有一丝颤抖,专注的欣赏明月坊最红的头牌秦怀秀的琴声与风姿。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木讷,却是真正的专注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欣赏眼前的琴声重要。
就在这时,宋河图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按照道理,看到有人动手杀人那些卖唱的歌姬应该会尖叫着逃走才对,但此时琴声未绝,秦怀秀依然在拨弄琴弦,叮叮咚咚的声音从指尖流淌而出。
“有鬼!”
宋河图骤然惊醒。
若瀑布般的长发垂下,秦怀秀一双如玉般的手掌抚弄琴弦。有柔水似的元气自指尖淌出,一道无形的音波瞬间变成一支利箭,射在大江帮杀手的胸口。
噗!
无形的音波直接贯穿了大江帮杀手的身体,在他心口开出一个透明的血窟窿。
“凝元境!”
没有人想到,明月船坊的头牌琴诗双绝的秦怀秀竟然是一个已经踏入了第三境的修行者。更没人想到的是,她竟是风雨楼的人。
“明月船坊本就是风雨楼的产业,秦怀秀当然只能是风雨楼的人。”
莫小楼抹了一把嘴边的油腻,脸上的肥肉微微颤抖。
宋河图点了点头,脸上却是泛起一个微讽的笑容,“原来这就是风雨楼的底牌。不过只是一个凝元境的修行者,还是有些不够。”
寒光亮起,一个面容冷峻的杀手贴着地面冲来,手中寒铁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的戳向秦怀秀的心窝。
秦怀秀脸上的怯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与自信。
然后,一道犹如金戈铁马般的琴音响起,冷峻杀手手中的寒铁刀便是寸寸崩裂,好似流星碎片般朝四面八方激`射开来。
无数鲜血飙溅,冷峻杀手站在距离秦怀秀不到一丈的地方,却无法再前进一步。
“天音杀,原来是琴宗的高徒。”
黑塔般的男子点了点头,在他身前出现了一面黑色大盾,好像门板一样拍向莫小楼。
就在此时,莫小楼身上肥肉忽然猛烈的颤抖起来,然后一只犹如白面馒头般软乎乎的拳头缓缓打出,落在了那面黑色大盾上。
轰!
金石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那面黑色大盾在一股如山岳般厚重雄浑力量的轰击下直接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