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朝颜再无斗志。从前棱角仿佛在一夜之间被磨平,整个人性情再不复旧时的乖戾刚烈,变得沉默了许多。两个人在一起时,夜飒无论说什么,她都无一不例外地点头说好,态度难得的柔顺,毫无一丝错漏可挑。
入了秋,夜飒的万寿节就快到了,朝颜和夜飒一前一后出生,相差不过一天的日子。去年她的生辰在夜飒的坚持下就大肆庆贺,今年也不例外,内务司的人早在大半个月前就日日来请示操办的事宜,夜飒一心想哄她高兴,偶尔询问她的意思,她仍旧点头都说好,久了夜飒的眉头便随之皱得更深,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愈来愈深的探究。
内务司的人一走,夜飒盯着她瞧了一阵,“你最近话少了很多。”
“是吗?”朝颜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做着刺绣。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环住她的腰,将下巴硌在她肩上,抱了一会才说:“我宁愿你像从前一样,笑闹肆意,哪怕是跟我生气。”
朝颜微笑道:“我不一直都是从前的模样么?”
夜飒扳过她的肩,沉沉瞧了她一会,过了好久才说:“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就没有。”
夜飒松开手,“你的眼睛说得很清楚,朕的眼睛也看得明白。”
朝颜立刻低下脸,不让他再瞧到自己的神情,口中依旧道:“我没有。”
一绺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夜飒见了,抑着心中的不悦随意伸过手欲替她理顺,他的手才一伸出,朝颜却已下意识地飞快避开他的亲近,那样迅疾的反应,仿佛是要避开她最厌恶的东西。
一瞬间,两个人皆是一愣,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她的脸庞,原本笑着望她的眼神瞬间冷了,眼锋朝她横扫过去,死死地看着。
朝颜最先反应过来,再抬起脸看夜飒,竟见他眼底有羞恼之色,掌心也猛地抬起,她以为他又要打她,只平静地闭上眼,等着他这一巴掌打来。
夜飒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历代采选虽是三年一度,实则年年入秋都有待选采女入宫。夜飒的后宫内宠甚多,光有封号品级的就是二十余位。这一次采选,各地藩王、州府官员不忘谄媚逢迎,大肆选拔姿容出众的妙龄女子入宫充裕内廷,皇后朝歌有孕在身,无暇顾及选秀事宜,朝颜是懒怠行动,此事便交由同她素来较为亲密的杨婕妤和莲贵嫔二人共同执掌。一时之间,原本看似平静的后宫又再热闹起来。
一时间,诸多新人入宫,夜飒在朝颜那里碰了软钉子,一时也有些讪讪,渐渐的,他也不大来了。后宫之中,他从来不缺女人,没有朝颜,自然会有更多的如花容颜陪伴在他身旁,如此一来,朝颜反倒如释重负,落得清静。
一切都很好,比她想象得还要好。朝颜的心却空荡荡的,近来她的神思总会不经意的游走,夜里忽然很害怕,以前夜飒在时她也怕,怕自己被他禁锢久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疯掉,现在则害怕无孔不入的寂寞。
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如今这个念头更加的强烈,可前前后后这一年多,吃过那样多的药,依旧不见动静。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今生并无母子缘分,真的做不了母亲了。茉岚有了皇子,梁婕妤有了公主,连朝歌都有了孩子,别人都能有自己的儿女,为什么就是她不能?
宫里的日子如死水一般无声而过,北边战事吃紧,夜飒忙碌于朝政,再无旁的儿女心思,甚少踏足后宫,倒给朝颜难得的清静。这些日子,她夜里总做梦,梦见夜羲,梦见夜飒,偶尔也会梦见夏日人群熙攘的街头,那个转身去为她买梨膏糖的男人,梦见那场暴雨里,他把伞递到她手里,他说:“你不要再伤心。”
这两年,她一直努力试着将自己原原本本地修补成最初的模样,却笨手笨脚将自己碎裂得更加彻底。一颗心在宫闱杀戮血腥之中已经渐渐变得迟钝而冰冷,即便是现在夜羲复活,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会有年少时的热情。
可是时至今日,心里如今还剩多少爱,怕是她自己也不清楚。朝颜想,这辈子,大概她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