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五,月圆。祖制每月朔望日帝后同寝,夜飒今夜却也任性一回不顾宫规,翻得仍是茉岚的牌子,留宿昭阳殿。宴席上三杯两盏淡酒饮下,回到昭阳殿时,夜飒依旧精神奕奕,朝颜心绪烦闷,难得饮了几杯,有些醉了。
酒醉的她,神采褪了淡漠,只剩微醺的迷离,那是属于女子的娇媚。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阿嫣,你爱不爱我?”
朝颜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醉态迷离地笑,“嗯……我爱你。”她醉了,也不知是否真心。他听了仍是十分高兴,只因这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说爱他。
夜飒看她的眼神渐渐浓炙,唇齿径直霸道地覆了过来,舌尖向她口中渡入辛辣割人的烈酒,朝颜已经醉了,说不出话,只能无意识地伸臂抱住他,任他肆意亲吻。
心头难掩的自弃与羞耻,转瞬又被莫名的快意盖过。一生一世,若就这样过了,也好。
记不起自己是怎样被他抱去榻上,神魂迷离之中,层层衣衫被人剥开,火烫的唇覆了上来,掺杂着酒气的燥热,让她不由一分分放弃抵触。
那种从高处要跌下的巨大恐慌又来了,朝颜害怕跌下去,双手无意识地试图去抓住床帷,却被夜飒猛地抱入怀中,欲念如潮水涌来,她的手指一阵阵痉挛,指甲在他肩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她已经迷失,她把从前的自己弄丢了,也许她生来就是这样放荡的女人。
身体、意识皆不是自己的,天地洪荒之中,所有皆是虚幻,没有人来救她,她是风雨中的浮萍,无根无依,飘浮不定,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抓住眼前这一人,只能。
却又在顷刻间,他又倏然远去,前一刻眼底的似水温柔皆成幻象,再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夜飒贴在她耳边浅吻低哄。
她忽然低低哭出了声,伸出手抱住他,却握着拳,重重捶他的肩背,一下,一下。他便不动,任着她打。她还是哭,哭得那样伤心,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滚落。夜飒彻底慌了神,“阿嫣,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朝颜只是哭,在他肩上又掐又咬,“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吧,你恨吧……”夜飒去擦她脸上的泪,她却不让,伸手拼命去推开他,他就是不肯放手,将她箍在怀里,抱得死紧,什么也不说,只是抱住。
很久很久,才听到她的声音,低低的:“我想要个孩子……”
端午节将至,天气也变得热了起来。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闷热的天气令她说不出的烦闷,整日贪凉呆在殿里抱着冰碗足不出户,人也变得愈发乏了。夜飒见她恹恹的模样,也跟着无趣起来。还是冯顺儿嘴巴伶俐,随口说起端午时相国寺有庙会,城里也格外热闹,街上买粽子、赛龙舟的……呼啦啦摆了满条街。
朝颜似乎来了兴致,只说几年不曾出宫,想出去瞧瞧热闹。这两年她回宫后,夜飒安插盯着她的眼线一直都不曾松懈,他到底还是防着她的,现下难得见她开口,犹疑几番也准了,二人换了一身寻常百姓装扮,出宫瞧热闹去。
周朝民风保守,贵族女子自矜身份,除了每年上元夜有机会出来走动,平日里都是闭门不出。除却当年出宫求父亲那次,转眼进宫竟已八年,八年,她没有上过街,几乎没有和宫外的人说过话,现在再面对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
人群拥挤的街头,他们与世间寻常夫妻一样,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但凡她多瞧了两眼的东西,就命随从一应买下。她被路边为人画像的画师吸引猪,停步下来瞧着,民间画师的画艺堪绝,只要给了银子,当场就能照着客人的模样画出画像来,见朝颜在瞧,便道含笑招呼他们,夜飒问:“画一幅要多久?”
画师笑道:“公子和夫人稍坐片刻,很快就好。”
在街头他们携手并肩而坐,初夏的阳光和煦洒在身侧,明媚得几近美好。
作画的过程漫长而安静,夜飒却始终握着她的手,临到描募二人的表情,画师有些为难地抬起脸来,笑着说:“夫人您再笑一笑就更好了。”
朝颜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却反而不知应该怎么笑了。身边的夜飒不许她这样敷衍,指腹坏心地在她手心轻挠,她耐不住,偏就不笑,夜飒却眯起眼,凑近她脸前低声威胁:“你再板着脸,再板着脸试试!”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侠促:“再板着脸我就亲你!”
这一刻,面前他的脸近在咫尺,美得惊心动魄。
眼角斜狭上挑,桃花双目不笑亦含情,收敛去素日的邪肆戾气,剩下的只是薄薄的水雾与幼童般的单纯明澈。与精致的五官糅合作一起,便成了摄魂夺魄的俊美。
他像一杯至毒的烈酒,偏偏又有着甘醇的香气,还要端到她面前,问她喝不喝。只怪那阳光太明媚,金灿灿的一片,晃花了她的视线,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人坠身迷梦,乱了她的心神。
他们似乎从来都没这么贴近,他们又似乎第一次真正地如此贴近。
她看着他,终于弯了眼角微笑,只带着属于女儿家的娇媚。
画师捕捉到这一瞬间的美好,寥寥数笔下去,勾勒出女子弯眉浅笑的动人神态。
画卷上的两人比肩齐坐,执手相望,他看她的眼神最专注,她看他的眼神最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