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溪港外的海平面上,视野的极远处,海天一线。海水、天空的云彩,都被染成金光灿灿的颜色。港内长长短短的游艇和港区高高低低的建筑,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变得亮堂堂的,镀上一层明快的金黄色。
加入铱谷女子互助会后,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李小勐想表现一下自己的严谨和勤勉,六点准时起床,六点半准时走出游艇会俱乐部酒店大堂。来接他的人也不含糊,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停在大堂门口,一名身穿红色风衣的壮实女子坐在方向盘后,向他招手。李小勐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外面还披着一件灰白色的风衣,样式很酷。这是男式的工作服。每天专车接送,这是什么待遇啊!想到这儿,他就很得意。
面包车开出酒店,跑过山脚下贯穿港区的中心大道,爬上一道长长的缓坡。迎面山口处,道路拐过一个“之”字型急弯。左下方是陡峻的河谷。越往前往上,河谷越深。河谷尽头那座山呈长条状,主峰海拔280米,叫西峰。面包车行驶攀爬的这座山,主峰海拔330米,叫北峰。与北峰隔着河谷相望的是一座海拔约220米的山峰叫南峰。西峰、南峰紧密连体。全长只有3.6公里的阳溪河自北峰后面流出,河谷夹在北峰、西峰与南峰之间。这三座山峰和阳溪港一起,面积约2平方公里。铱谷集团就以这一片土地为基地,涉足游艇港口、酒店、农庄、餐饮、医疗、海产养殖等行业。女子互助会是其下设的公益组织。这些都是在员工手册上看到的。这么大一家集团公司,机会多得很!李小勐暗自庆幸。
山谷里,一抹淡淡的、乳白色的雾气升腾。一条浅浅的、清澈的溪水在岩缝间里汩汩没没,逶迤前行。在雾气与树丛的遮遮掩掩下,溪水时隐时现。一条柏油公路在山间缠绕,一头通向山顶一幢白色大楼。楼顶上四个大字:铱谷农庄。公路的另一头,盘旋下行通向山的另一侧,直达阳溪港。公路下方,河谷里,几幢五、六层高的楼房,也都是白色外墙,松散地分布在阳溪河北岸。溪水之上,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一张小桌上摆着精美的陶瓷茶壶、茶杯,一左一右两把躺椅上坐着一男一女,正在品茶聊天。
男的是李小勐。显然,他没有雅兴在这里度假。现在不逢年不过节也不是周末假期,他得工作挣钱,还得再谈一次恋爱,找女朋友买房子结婚。尽管地婕鄙夷地说他的工作就是当“三陪”,也没能打击他准备全力以赴的决心。为被救助的姐妹提供陪聊、陪吃和陪伴,实际上是件技术活,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陪同的过程中,除了要抵制美女相关的诱惑之外,还需要巧妙地提问,获取有用的信息,以最快的速度列出行动清单,撰写报告,为遭遇不幸的女人解决问题。此外,还要参与救援行动,提供信息技术支持,事后,要将信息按照要求整理,录入系统。之前的行动中,队员全部都是女子,行动多有不便。李小勐加入,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坐在李小勐对面的女人并不陌生,就是两天前他亲手从冰冷的河水里捞出来的那个女人。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孔秋红。今年42岁,离异。”女人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一口,杯盖扣击杯口,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似乎也有这么悦耳。
“大姐,你都42岁了?乍一看,还以为你24呢。”李小勐说完,还啧啧两声。虽然他经常说大话,爱夸张,这一次确实没有瞎说。孔秋红面目清秀,五官精致,皮肤细腻,身材苗条。难得的是,她的脸上没一点皱纹。不过,她好像有点过于单薄,像个没有发肓的小女孩。
“小勐,你太会讲笑话了。”孔秋红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仍然美滋滋的。美过了,她还没有忘记原来的话题。“对了,我该从哪里讲起呢?”
“讲你和周胜利的事情吧,让我们对他多一点了解。”
听到周胜利这个名字,她的神色倏然黯淡下来,说道:“那好,希望你听着不要心烦。”李小勐摁了摁手腕上一块黑色的腕表,坐得笔直,似乎对她的故事非常感兴趣。
第二天一早。李小勐跟着司机玄翠一起走进二楼会议室。“玄翠,会议室里怎么这么黑呀?”
李小勐觉得很奇怪。这间会议室不大,门窗紧闭,只有靠近门的地方有一盏小灯,发出幽暗的光。恐怕功率最多5瓦特。更奇怪的是,玄翠啊啊两声,继续往里走。玄翠很年轻,相貌一般,还是个哑巴,真可惜。李小勐跟过去。走进一个小房间,像是茶水间。角落里,黑乎乎地,还站着一个人,玄翠浑然不觉。“谁?”李小勐惊叫一声。
“我,你太姑祖。”那人回应道,声音冷冰冰的。身后的门关上,灯光亮起来,原来这是一部电梯。地婕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幅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
“太姑祖,您老人家早啊。”李小勐脸上陪着笑,还连连点头哈腰。两天前,地婕帮他打架,让他在同事面前大大地露了一鼻子,好过瘾。他对她没有怨恨,只有感激。她的武功高强,更让他心生敬畏。她想口头上占点便宜,就让她占吧。
“这还差不多。手里拿的是什么?”地婕瞪了他一眼。
“报告太姑祖,是一束花。”
“李小勐,拿花做什么?”
“要——要放在会议桌上,让大家有个好心情。”
“给我。”
“这——”
“这什么这?拿来。”
“报告太姑祖,这花不能给你,是要送给玄梅执行长的。”
李小勐的话还没有说完,手里的花已经落到地婕手里。她一手捧着花,一手拨弄着花瓣,面色阴沉。她不喜欢这花?不喜欢还要抢走。李小勐干生气也没有办法。这个女人真古怪。古怪的不只是这女人,电梯更古怪。李小勐感觉到有一种力将他紧紧地挤压到电梯壁上。电梯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斜着走的!一栋5层高的楼,电梯上竟然有10层,指示牌上显示他们到了4楼,到了3楼,在往下走!
“到了,出去。”地婕说道。玄翠用手拍拍他的肩膀。电梯外的景象跟第一次住的2楼几乎一模一样。外面黑漆漆一团,空荡荡的走廊。一侧是光溜溜的墙壁,一侧是一排房间。跟在两个人身后,李小勐懵懵懂懂,像在梦游一般。
走进会议室,李小勐突然跳起来,大叫道:“哈哈,我明白了。原来这栋楼在地下,在山里面!”李小勐的猜测没有错,这栋楼确实是在山里面。地下10层,地上5层。地下10层依着山势而建,电梯安装在一个倾斜的地下巷道的轨道上。与其说它是电梯,倒不如说它是一节地铁车厢更贴切。
“喵了个咪的!你聪明过头了,我要杀你灭口。”地婕一转身,一把钳住李小勐的喉咙,后者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跟哑巴玄翠一样。她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笑,看来她是闹着玩的。下手这么重,又像来真的。
“地婕,住手,别胡闹。”地婵的声音。
地婕手一松,李小勐双手不停揉着喉咙,大口地喘气。好痛,下手这么重,不会是真的要结果我的小命吧?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98秋红行动组”的六名成员悉数到场:李小勐和玄梅来自信息局;地婵、地婕来自救援局;负责开车的玄翠和负责医疗的玄叶来自总务局。李小勐发现,年轻的玄叶相貌也很不错。
“地婵,我早说过,不能让男人进来吧。你看这是什么?”地婕说完,左手一扬,啪的一声,一束鲜红的玫瑰花摔到玄梅面前,几片花瓣脱落,撒在一边。
“这是做什么?”玄梅吃了一惊。除了李小勐和玄翠,大家都看着地婕,迷惑不解。
“小白脸拿来的,说是要送给玄梅执行长的。”地婕在地婵对面的一张靠背椅上重重地坐下。
“是吗?好漂亮的花。谢谢你,小勐。”玄梅拿起花束,还放到鼻子下闻一闻,喜笑颜开。
地婵板着脸,站起身来,说道:“地婕,玄翠的先生就在会里工作,不也是很好吗?而且,这是会长、副会长定下的政策。有意见,可以找会长提。”
“地婵,玄翠的男人在农庄里种水稻,养鸡养猪。那里才是贱男人们该去的地方。”地婕反驳道。玄翠一听这话,走到地婕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来回摇晃,啊啊啊半天,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李小勐心里明白,地婕说玄翠的老公也是贱男人,玄翠不乐意,跟她急。会里的人允许结婚,真好。
“就算你说的对,也不能吓唬李小勐,说要杀他灭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黑社会呢。对不对啊,地婕?”玄梅说完,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她的手里紧紧捧着玫瑰花,一幅幸福、满足的样子。李小勐心里乐开了花,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好,玄梅,你说的对。还有你,玄翠妹妹,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家男人不是贱男。你放过我吧。”地婕拍拍玄翠的手。玄翠笑了,又哦哦啊啊一通,在地婕身边坐下。地婵咳嗽两声,大家都安静下来,正襟危坐,会议正式开始。
“诸位会友,本次行动代号‘98秋红’,是我们铱谷女子互助会的第98个项目。工作内容是救助一位企图自杀的姐妹孔秋红。现在我宣布行动小组成员名单。小组组长地婕、现场信息支持李小勐、现场医疗支持玄叶、外围联络兼司机玄翠。听清楚了吗?”说完,地婵顿了一下。李小勐听明白了,玄梅不去,自己要听从地婕的领导。
“下面,我们来听一听李小勐的建议,请开始吧。”地婵说完,往后一靠,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
两天前,玄梅将一个笔记本电脑交给李小勐,启动电脑,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图标。软件的名称赫然就是“e蛊”!他恍然大悟,原来“铱谷女子互助会”跟“干脆分手餐厅”和“e蛊网”是一家,怪不得服务员说自家的服务好呢。
双击软件图标,要求指纹验证,屏幕是触摸屏的。李小勐按照要求将食指按在屏幕上,进去,发现是一个类似客户关系管理的系统。回到酒店后,李小勐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这个C/S结构的软件,想知道它的服务器端在哪里。运行端口监测软件也查不出来,看来安全工作做得不错。正是在这个软件的支持下,在陪伴孔秋红一整天之后,他才能在今天提出一个象样的行动建议。
李小勐站起来。此时的他,已经脱下格子衬衫,换上互助会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装,系上领带之后,显得尤其玉树临风,帅气袭人。地婕说他是小白脸。小白脸是靠脸吃软饭的,他不是。虽然是第一次做内部提案,但他有充分的准备,还有二十多次在客户公司做技术方案讲解的经验。为什么总是要他讲解呢?因为他形象好,口齿清楚,思维敏捷,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技术了解比较全面。
今天会议室里才6个人。这个场面,小意思。“我的建议很简单,可以归纳为三点:一、我认为,暗地里强行购买孔秋红花店物业的人,是她的前夫周胜利。我们请他将这个店铺转赠给孔秋红。二、召开一次聚会,我来主持,请周胜利、孔秋红、她的儿子周志城、她的男朋友李飞和周胜利的现任妻子梁蕊瑛全部参加。所有当事人坐在一起,把话讲清楚,冰释前嫌。三、为防止周胜利报复我们互助会,准备两、三个有力的反制措施,如偷税漏税、作风问题、侵犯其他股东权益的行为。”
“你认为背后的买家是周胜利。万一不是,怎么办?”地婵问道。
“如果不是他,那就请他支付300万元给孔秋红,算作精神补偿。”李小勐说道。
地婵评论道:“不错,想得很周全。李小勐果然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思路,少了很多打打杀杀。”
“我承认我只想到第一条。第二条多余。第三条可能有点用处。”地婕有点服气,又不完全服气。
“有些话,就像一层窗户纸,两边的人谁也不愿意‘屈尊’捅破它,误解将永远存在。小勐,你好好准备一下,现场调解就交给你了。我负责把四个人请到。聚会地点就在周胜利的东区别墅。时间争取安排在本周六上午8点。”地婵眉头舒展。
玄梅说:“小勐现在的系统权限不高,第三项由我来负责。”
地婕反问道:“要是李小勐调解失败呢?”
地婵笑了:“地婕,不是还有你吗?周胜利、梁蕊瑛要是不听从解调,你就替我狠狠揍他们一顿。你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但是,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滥用武力。”
这话讲到地婕心坎上,她咯咯地笑起来。“这话我爱听。你们就放心吧。”头一次,李小勐觉得地婕还有点女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