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朝阳煦暖。星期一，上午八点半。
艾特软件股份有限公司8楼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30多名年轻人东倒西歪地坐在台下。这些人当中，绝大部分是穿着各式格子衬衫的男子，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点缀其间。显然这些人都不太喜欢开会。有人在打哈欠揉眼睛伸懒腰；有人在说昨天到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味道不错价格便宜过程有趣；有人回放刚刚从手机上看到的新闻讲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似乎他亲临现场；有人说在抱怨天气抱怨交通抱怨房价抱怨车辆限行限牌抱怨一切……总而言之，嗡嗡嗡嗡，热闹非凡。
吱呀一声，会议室前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站上主席台。顿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张大嘴巴准备打哈欠的人也哑了声，慢慢地收回下巴，惟恐走漏一点声响。这个人四十岁左右，满脸肥肉，梳着大背头，往前腆着大肚子，左手拎着一个超薄笔记本电脑，右手端着一个大水杯。他昂首挺胸，下属们的敬畏他看在眼里，乐在心中。他把这种敬畏归功于自己管理有方。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或者他不愿意承认，这种敬畏实际上是对公司的敬畏。
一家公司，在行业中占据领导地位，产值数十亿，利润厚，工资高，福利好，进来的人都不想出去。某一个部门的领导，喜怒无常，稍不如意就把一个人炒掉，下属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这位领导就仗着公司的势，变成部门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下属们都害怕他。艾特软件医疗行业事业部，就是这么一个部门。事业部的总监王明明就是这么一位土皇帝。
柳轼低下头，几乎钻到桌子下面，掏出手机，压低声音问道：“喂，喂，小勐，你在哪里？你迟到了。”
“刚下电梯，马上就到。”
“那你快一点儿。”
王明明站在主席台上，慢吞吞地放下电脑和水杯，用威严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周，看到这么一群噤若寒蝉的下属，他很满意，便慢条斯理地问道：“三位经理，你们部门的人都到齐了吗？”
“报告王总，二部到齐了。”一个留着扫把头的胖子应声道。
“报告王总，三部到齐了。”一位戴眼镜的瘦高个女子应声道。
“报告王总，一部还差一位。一会儿就到。”柳轼站起身，佝偻着，声音有些颤抖。身为开发一部经理，他预感情况有些不妙，偏偏李小勐在这个时候要迟到。
“哦？还差哪一位？”王明明双手支在桌面上，身子前倾，像一条随时会扑出去撕咬猎物的恶狼。
“报告王总，是李小勐。”说完，柳轼下意识地用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大家都知道，这个李小勐要倒霉了。
会议室的后门呼的一声被人推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谁在叫我的名字？我是李小勐，到！”接着，李小勐走进会议室，没有穿格子衬衫。他上穿毛衣，下穿牛仔裤，全套休闲服装，哪里还有一点程序猿的样子？亏得他还能笑得出来。
王明明提高嗓门，尽可能地发出最威严的警告：“李小勐，你迟到了！”
这一次，李小勐不但没有点头哈腰，反而嬉皮笑脸的，又打拱又作揖。“谢谢王总提醒，我知道了。”
总监王明明见李小勐很嚣张，不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决定无视他，直奔会议主题。他坐下来，开始例行的、雷霆万钧的长篇大论：“我们刚刚在牡丹市人民医院交付一个项目，搞得一塌糊涂。项目延期，原定45天的现场开发，整整拖延15天，变成60天；项目组成员还私自为客户增加新功能，先斩后奏，无视公司的《项目工作范围管理规程》的规定……”
不得不佩服王总监的口才和记忆力，总结出这个项目实施过程中出现的毛病，大大小小足足20多处，成绩一项也不提。这个项目由柳轼领导的开发一部负责，部里十几个人，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低着头，还要假装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划划。连李小勐也不例外，看来他也知道厉害了。另外两个部的人当中不乏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
半个小时后，王明明总结道：“鉴于这个项目中出现种种乱象，我建议扣除项目组成员50%的项目提成。”他的建议一经提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有人敢反对。为什么要扣50%？因为另外50%前期已经发放。这就意味着平均每人少拿5000元，真悲催。台下传来重重的叹气声。
王明明特别享受这样的时刻。他的目光扫过会场，问道：“大家有什么意见？请畅所欲言。”他想，如果有摄影师此时给自己拍摄一个侧面特写的话，镜头一定能捕捉到深沉、睿智的目光。当然没有人敢畅所欲言，也不会有人反对。他在电脑上按下翻页键，准备谈论下一个话题。
“王总，我想发表意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把王明明吓一跳。又是李小勐！什么时候轮得着你说话？肯定是开发一部经理柳轼的花招，派个小兵出来试探。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道。会场上响起一切窃窃私语声。
王明明努力压制住心里的狂怒，说道：“讲。”
“从全局的角度来看，你刚才的一番言论，完全是放狗屁！”李小勐说道这里，会议室安静得可怕。所有的人都为他提心吊胆，你小子吃错药了吧，竟然当众敢骂王总？王明明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办。
同事们的反应，他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你们怕了吧？我今天可是带着美女保镖来的，而且还不想干了，我就不怕他。李小勐继续说道：“项目延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前期需求分析太粗略，客户也没有认真研究那些问题。我们同意增加的小功能根本不费事，两个小时就搞定了。那时候，公司销售部跟客户的关系搞得很僵，我们要不答应，项目肯定要停下来——”
李小勐还要说下去，王明明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大声地吼道：“你——你放肆。李小勐，你被开除了。滚出去！”不出杀招，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二次有人敢这样指责我。你李小勐要是知道第一次那个人的下场，肯定会吓得尿裤子。
这个杀招效果不佳，李小勐站在原地，不屑地撇撇嘴唇，双手一摊，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王总，既然你要我滚，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依你。”
他这做的什么动作，说的什么话呀？太解气了！有人笑出声来。李小勐说完，就向主席台走去，手里握着一个纸筒。纸筒里面是什么？不会是刀吧？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王明明拉开身后的椅子，准备逃跑。会场中一阵骚乱。柳轼吓傻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李小勐，别过来，你要干什么？”王明明用手指着李小勐，厉声喝问。
李小勐依旧笑容满面。“不干什么。王总，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想请你给我签个名。”
王明明的脸变成猪肝色，面目狰狞。李小勐讲出这么好笑的话，也没有人敢笑。
李小勐并没有留意同事们的变化，也没有在意王总监的表情。他展开那个纸筒，递过去。里面没有刀。王总监接过那几张纸，定定神，细细一看，原来是一份《离职手续表》。离职原因那一项，已经被勾选成“表现不佳，被辞退。”他心想一惊，呀嗬，差一点上了李小勐这小子的当。我辞退他，公司要赔偿他5个月的工资。看他今天这样子，就是铁了心要辞职，所以故意激怒我。他要是主动辞职，就没有5个月工资赔偿。这可是6万元的差别呀！
“这个名，我不能签。”他的语气冰冷，把那几张纸往地上一丢。
李小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明明的鼻子，大声喊道：“姓王的，说话不算数，你算个男人吗？”真没想到，王明明会给他来这一手，李小勐傻眼了，决定再次出言相激。这一招被识破，就没有那么好使了。
有人喊道：“李小勐，你得瑟个啥？信不信我削你？”
不好，身后跟上来的三个人，事业部内臭名昭著的“三贱客”。为首的是开发二部的经理方胖子方卫军，身高1.8米，体重超过150公斤。紧随其后的是皮宇光，开发二部的一名主管，中等个，瘦得皮包骨，还戴着一幅高度近视眼镜。在公司里，他跟方胖子形影不离。另外一人是开发三部的一名主管勾时运，他的相貌还算可以，不知怎么回事，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猥琐味；他的身型比较正常，中等个头，体格健壮；名字呢很不正常，人称“****运”。
“不关你们的事，走开。”李小勐跳上主席台。
“小方，你们三个把这个李小勐送到保安部。得好好教训教训他。”来了几个帮手，王明明如释重负，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一块纸巾，接过来，擦一把汗。
安晓琴也在台下。她用手机给柳轼发了一条信息：快想办法帮帮小勐！柳轼想，打架咱不行，也不能打架。对，给白副总发条短信。
“三贱客”当然不会走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得好好在王总面前表现一下。方卫军从后面一把抱住李小勐，皮宇光、勾时运弯下腰要抱起李小勐的双腿，想把他抬起来。李小勐两只胳膊被方胖子死死箍住，无法挣脱，情急之下，他在方卫军的脚趾上猛跺一脚。
“哎——哟！”方卫军顿时松开双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起右脚，发出响彻云霄的哀嚎。这下可够他受的，肯定是痛彻骨髓。皮宇光趁机抱住李小勐的双腿，往上一掀，李小勐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想爬起来，已经不可能。方卫军忍痛放下自己的脚，按住李小勐的两各胳膊，皮宇光和勾时运各按住一条腿。李小勐一见形势危机，便扯起嗓子喊道：“小婕，救命啊！”
小杰？小杰是谁？小勐这下要吃亏呀！大家都同情他，却没有敢上去帮他。就在这时，“咚”的一声巨响，会议室前门洞开，一名身穿红色大衣的女子鬼魅一般飘上主席台。她身材高挑，表情高冷，相貌美艳。台下，众人皆惊；安晓琴、柳轼更是张大嘴巴，惊诧不已。这不是在分手餐厅里暴揍李小勐的那个泼妇吗？怎么回事，不到两天时间，就变成李小勐的女朋友了？看来，得对李小勐刮目相看了。
“住手。”红衣女子一声喝斥，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方胖子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松开李小勐。要不是地婕及时赶到，方胖子的******就要坐到李小勐的身上。那样的话，恐怕李小勐不死也得落个残废。会议室里，没有人愿意坐着，都站起来。他们真不是喜欢看热闹。这样的热闹，平生还是头一回遇到，干嘛不看呢。所有人都拿出手机拍照。李小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地婕身后，样子很狼狈。
王明明平生最讨厌装高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没脑子，被人宠坏了，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就是脸蛋漂亮一点，想抬抬身价吗？他觉得局面得到控制，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自己很漂亮吗？关了灯，脱光衣服，还不是一样？小方，把她和李小勐一起送到保安部去——”
啪啪啪啪！四声清脆的响声。王明明的话还没有说完，两左两右，脸上就被地婕连续抽了四巴掌。她的速度太快了，甚至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走到王明明跟前的。到底有多快？现场有人用手机缺省快门拍出来的照片和视频都模糊不清。
又一个没想到！王明明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地婕，连声喊道：“快叫保安，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轰出去。”
地婕手下留情，王明明的脸上没有造成明显的伤害。方卫军却认为，到底是女人，没有力气。他要为王总挽回一下面子，好好羞辱一下这个小娘们儿。他对皮宇光、勾时运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悄悄地走到地婕身后，突然往前一扑，要把她拦腰抱起。会场响起一阵惊叫声。前后三个男人扑过来，红衣美女肯定招架不住。
“哎呀！”“啊！”“娘啊！”三声惨叫，三个人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摔倒在地。在场有手快的，早已把手机相机快门速度调到2000，拍下地婕第二次出手的系列连拍照片，清晰地还原出她动作的全过程：她原地小跳一下，拧身曲腿后踢，右脚命中方军的胸脯；左脚踢中勾时运的后腰，后者的身体侧斜着旋转一周后摔倒；左手抓住皮宇光的左手往身后一带。皮宇光飞出去，一头撞在王明明身上，两个人一齐摔倒。最后，她完成转身一周，落地站稳。普通人不注意看，会觉得她只是站在原地晃了一下而已。
李小勐的女朋友好厉害！大部分人平日里受够了这四个人，今天亲眼目睹他们被人教训一顿，真是大快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