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昌和老张相互串了门,又一起吃了饭,性情相投的两人便以哥弟相称,无话不谈,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而方国昌自从认识了老张,不仅在无聊地时候有了拉呱聊天的对象,并且通过他还认识了小区的一帮棋友,他也很快成为在梧桐树下围观者甚至是亲战者的一员,一个人的无聊的闲散时光似乎比以前容易打发了。
更让方国昌渐渐释然的,是儿子方元的种种“缺席”。方国昌本以为,从莱源县城来到北京父子团聚后,两个人在一起吃“家常便饭”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可如今却发现父子二人能在一起完整地吃一顿饭都是“奢望”。方元倒不像是他的儿子,而更像是面前的“影子”。这个“影子”每天都早出晚归,每到晚饭的时候,通常一个电话、一句跟人应酬的理由,便把他一个人“晾”在家里,而且经常在他睡觉后才回到家里。这个“影子”,看得见,却触不到,摸不着——有时分明刚刚还在面前活灵活现,但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处。
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有些道理方国昌还是懂的:儿子不再是那个小时候在膝下玩耍、围着他的屁股周围转悠的小孩子了,他长大了。他有自己的事业要忙着张罗,他有自己的朋友圈要经常熟络,他有自己的客户要悉心维护,只要他不是在外面瞎混胡搞、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是在外面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作为父亲的他只有默默支持的份儿,哪有权利去干涉、去抱怨呢?
释然的方国昌很快便坦然接受了常常一个人“空守”房子的现实。这种“空守”在方家宅院经历过,在莱源县城也经历过,如今把“空守”的场地换到北京,又有何妨?更何况,现在就在儿子身边了,他应该感到知足。
方国昌的确很懂得“知足常乐”,习惯了一个人过活的他也把自己的时间打发的有条不紊,白天逗逗八哥,学学普通话,看看电视,扫扫房间,洗洗衣服,听棋友们操着京腔闲聊,和棋友们下棋,到老张家串门儿,甚至到附近的菜市场转上一圈,不知不觉,白天很快就溜走了。
而相对于白天,方国昌更对北京的夜晚充满期待。自从发现了社区广场每晚都有广场舞,意外发现了那个神似柳春灵的领舞的女人,方国昌便发现了晚上的好去处。每每饭后,方国昌都像着了魔似地迫不及待地到广场上坐坐,先是坐在离领舞的中年女人较远的侧面,后来又逐渐变化角度和位置,慢慢向女人靠近,最后在距女人不远的右侧位置坐下来。看着她随着音乐柔美地舒展腰肢,快乐地一颦一笑,方国昌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和幸福。
这天晚上,方国昌吃完饭后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在广场上占了最有利的位置坐下,满心期待地等着那位领舞的女人的到来。夜色笼罩,凉风习习,华灯初上,广场上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
啊!方国昌眼前一亮,只见那位中年女人梳着高高的盘发,脸庞丰腴白皙,上身穿一件宽松的墨绿色的缀花刺绣大领口短袖T恤,下身穿一条宽松的黑色的鸳鸯戏荷刺绣大脚裤,和几个舞伴一起说说笑笑款款走来。其她的大姐大妈们见她走来便凑上去寒暄一番,随后,大家便自觉地在她的身后找到各自的位置,一排排、一列列,虽不像士兵列队般肃齐,却也队次分明,井然有序。
音乐响起,她再一次展臂移步,翩翩起舞。
啊,舞姿美极了!方国昌暗自赞叹不已。他忍不住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中年女人,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端详:中等身材的她有着圆润的身体线条,丰满的胸部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波动,紧翘的臀部随着手脚的动作而轻微摇摆。她的妖娆妩媚让方国昌莫名地陷入无边的遐想,她浑身散发出来的特殊的女人味道更让方国昌莫名迷醉。
啊,她瞟了他一眼!方国昌与她的目光短暂交汇,刹那间却仿佛被电击一般,心底不由得震颤。也许,她发现了他一直在盯着她端详;也许,她注意到他对她的关注;也许,她……他被发现了,还是被发现了,终于被发现了!兴奋?激动?抑或是不安?可是,方国昌却开始忐忑不已,如坐针毡。他默默地起身离开,若无其事地退到广场一旁,安抚自己的情绪。
方国昌有向她搭话的冲动,仅仅是说句话而已,只想问:“请问您贵姓?”这样搭话是不是太唐突了?“哦,我就想跟你说,你跳得舞真好看!是这儿跳得最好看的!”她会不会误会?“你千万别误会,我就看着你特面熟,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人……”啊,忘了,她老公在不在广场?万一让他看见……
“可是,俺真的没有啥非分之想!”方国昌暗暗安慰自己。
方国昌坐立不安……
终于,音乐停了,大家开始寒暄道别。广场上人群散去,她也走了!她渐渐走远了,怎么办?“可是,俺真的只想跟你说一句话,以了却多日来的愿望,图个心安!”方国昌在心里默默念叨。
方国昌紧紧尾随了上去,跟着她一起跨过马路,向东华小区走去。就到小区门口了,怎么办?还能跟她搭上一句话吗?啊,就要拐进小区了!方国昌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跟上去!啊,你咋走得这么快?能慢下来让俺跟你说句话吗?啊!她拐进小区了!
方国昌到了东华小区门口,犹豫片刻,决定挺进小区——和她之间的“事”必须在今晚做个“了断”,免得夜长梦多。可是,人呢?明明刚拐进来,转眼咋就不见了?方国昌往前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一番,再也寻不见女人的身影,怅然不已。
就在他心有不甘地准备转身回家时,却见从路边的一处灌木丛里闪出一个黑影。还没等他看清对方的面貌,却被“滋滋”几股喷雾袭击了眼睛。方国昌只觉两眼像火烧一般灼痛不已,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流氓,抓流氓!”还没等方国昌反应过来,却听见一个女人急促而尖利的叫喊声。
方国昌蹲在地上一手捂着火辣辣的眼睛,一只胳膊却被人扯住了。
“谁?你干啥?”方国昌挣脱着女人的手,“俺的眼睛瞎咧!你给俺喷了啥?”
“流氓!”只听女人朝他“呸”了一声,接着继续呼救,“救命啊,救命,抓流氓!”
方国昌惊恐不已,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闻讯赶来的保安和几个过路的居民扯住了胳膊。
“你们想干啥?”方国昌想极力摆脱他们的“控制”,却是动弹不得,两只眼睛也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身影,只在不停地流泪,“冤枉啊,冤枉啊!俺不是流氓!冤枉啊……”
却听女人忿忿道:“冤枉?你说这是第几次跟踪我了?”
不一会儿,一辆警车停在小区门口。由不得为自己辩解,方国昌被众人押上了警车。
等到了派出所,民警倒了清水让方国昌擦洗了眼睛。
方国昌虽然肿得眼皮鼓鼓的,红通通的,不过总算睁开了眼睛。
“你,是你?”站在方国昌不远的就是广场上那位领舞的女人,“俺——我想,你真是误会我了!”
她却一脸愤怒:“别跟我说话……老流氓,有话你跟警察说!”
问询两人的正是那天出警处理“人贩子”一事的民警,等方国昌和女人并坐在桌前,只听他惊讶道:“哟,怎么是你!前几天被人当成‘人贩子’,今晚又被人抓住‘耍流氓’,还真有你的!”
没等方国昌开口,却听女人讥讽道:“还冤枉呢?原来是公安局的‘常客’,怪不得呢!”
方国昌见女人对他冷嘲热讽,之前在心中积累的对她所有的好感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竭力为自己辩解道:“你别冤枉好人,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冤枉好人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民警还没给两人问话就见他俩争吵地面红耳赤,便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这里是派出所,不是菜市场。还让我们警察好好调查处理不?”
两人当即哑口无言,于是在民警的问询下相互还原事情的经过。等两人各自陈述完毕,相互一番“对质”,结果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民警对女人“控诉”方国昌“预谋犯罪”的说辞也得不出任何可信的结论,便回复道:“你们之间肯定有误会,我劝你们还是私下协商解决!”又劝方国昌道,“同志,您是男人,跟这位女士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和解了!”
“跟她道歉?”方国昌拗起了脾气,“她冤枉好人,还差点把我的眼睛弄瞎了,让我跟她道歉?不行,她得跟我道歉这事才算完完!”
女人一听也急了眼,语气高亢起来:“你跟踪我耍流氓还有理了?警察同志,你们不调查个明白就送这个流氓回去,那这世道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有人身安全可言吗?”
“同志,我们首都警察从来都是严格执法,秉公办事,绝不让一个坏人落网。”只听民警细心地向女人解释道,“就因为有法律,所以我们警察办案得讲证据。只是,就目前现有的证据看,这位同志既没有作案动机,我们也没有找到可疑的作案工具,所以,就不能证明他想跟您‘耍流氓’或是‘预谋强奸’啊!”
“没有作案工具?”女人狠狠地瞅了一眼方国昌的下身,愤愤地说道,“这‘流氓犯’、这‘强奸犯’需要什么作案工具?难不成他是一个太监!”
民警会意,和边上的同事当场笑得合不拢嘴。方国昌一听却通红了脸,尴尬地无言以对:“你……”
民警见两人还是不肯握手言和,便“警告”方国昌道:“以后您不准再‘骚扰’这位女同志!”又安慰女人道,“她要是再跟踪您,再骚扰您或是做出对您不利的举动,您就第一时间报警,到那时候我们人民警察肯定会对他‘严惩不贷’!”
两人互不服气地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因为派出所离家不远,他俩便都选择步行回家。女人在前,方国昌在后,保持着一定距离走着。
突然,只见女人回头“质问”他道:“你怎么还‘跟着’我,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方国昌也不依不饶,理直气壮道:“我回家!这路是你家修的?”
女人怕激怒了方国昌,对自己不利,也没再吱声,便气势汹汹地在前面加快了脚步。
方国昌站在原地,望着女人渐行渐远、消失在路灯下的背影,不禁一声叹息:“活脱脱一头披着美丽羊皮的‘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