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埋城。
林立的高楼裸露着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如鬼魅般忽隐忽现,宛若世界末日般阴森恐怖。
方国昌迷失在幢幢高楼间,抬头不见天空,回顾不见出路,急的额头直冒汗。
手足无措间,他看见老婆柳春灵正领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朝他走来。
方国昌惊诧不已。
“春灵,是你?”
柳春灵并没有回答,领着小女孩从方国昌身边擦过。
“春灵,你咋在这儿?”
柳春灵依旧冷冰着脸,没有言语。
就在方国昌疑惑不解的时候,小女孩挣脱柳春灵的手,跑到前方一具棕色卷毛狗的尸体旁哭泣不已。
“春灵,这小女孩儿是谁家的孩子?俺咋从没见过?”
没等春灵说话,方国昌却见那只棕色卷毛狗摇动下小尾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小女孩霎那间止住了哭声,扬起嘴角嘻嘻笑起来,随后牵着柳春灵的手开始追逐逃跑的小狗。
“奶奶,快跟我来!”
“你们要去哪里?”方国昌朝柳春灵问话间,心里已是困惑不已,暗自嘀咕,“奶奶?咱们啥时候有了孙女?”
眼见柳春灵和小女孩就要消失在浓雾里,方国昌担心二人迷路,便赶紧追上去。
眨眼间,柳春灵和小女孩不见了踪影。
方国昌茫然四顾。
就在这时,从浓雾里闪出一对皮肤黝黑的母子模糊的身影。
方国昌与女子似曾相识。等靠近一看,方国昌心里陡然一惊:“小王,咋会是你?”
“小王”是方国昌对他第一个老婆王妮子的称呼。可是王妮子已经去世多年,她咋会在这里突然出现?
“小王,这孩子……是家兴吗?”方国昌激动不已。要知道,他和王妮子的孩子方家兴,在一场肆虐的肺结核中和母亲先后不治而夭折。
“家兴,让爸爸抱抱!”方国昌俯身要抱家兴,却见他躲在王妮子的背后,揪着她的衣角,惊恐地望着他。
王妮子没有搭理方国昌,拉着家兴的手迅速走开。
方国昌焦急地追上去,一直追啊追啊,却发现自己仍在原地,动弹不得。
阴风呼啸,夜幕瞬间降临,眼前黑洞洞一片!王妮子和家兴倏忽不见了踪影。
方国昌惊恐万分,无奈地呼喊,却无人回应。
忽然,方国昌发现自己站在白雪皑皑的断崖上,正欲转身逃离,却被不知何时躲在身后的柳春灵和王妮子一股劲儿推下了悬崖。方国昌只觉身体在急速下落,耳边风声呼啸。他绝望地乱舞着手臂,挣扎着双脚,仰面朝天,看见断崖上两个老婆得意而狰狞的面孔……
“救俺!救命!”方国昌抖了几下双脚,被一场噩梦惊醒。
方国昌一骨碌坐起床来,背靠床头,下意识地摩挲起电灯开关。寻之不得,他意外摸起垂下的灯绳便迅速拉了几下,不见灯亮,这才想起是在乡下的老房子。而多日不用的电灯,在这个多雨潮湿的夏天未等得方国昌回家探望,便悄无声息地“罢工”不亮了。
方国昌摸起烟火,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吐了一口烟气,由于用力过猛,竟把自己呛得一阵咳嗽。
想起刚刚做过的噩梦,方国昌心里不是滋味。儿子方家兴,夭折时还不满周岁。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和柳春灵的儿子方元已近而立之年。想到这里,方国昌不由得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家兴咋可能还是孩子模样?梦就是梦,咋可以当真!”
只是,那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是谁?
“奶奶?春灵当奶奶咧?”方国昌回忆着梦里的情景,无奈地撇嘴摇头,喃喃自语道,“你要还活着,方元也许会听你的话结婚生子让你当奶奶咧!哪会像他现在这样还是一个人在外头瞎混!”
想想两个老婆已先后去世多年,如今又在梦里重见,而且头一遭在同一个梦里遇见,方国昌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沉重。
方国昌的第一个老婆王妮子,是邻村教师刘先生的外甥女。经刘先生牵线做媒,王妮子嫁给了方家当时唯一“幸存”的独苗方国昌。王妮子是一个皮肤嘿嘿、粗壮能干的女人。结婚一年后,便为他生下了一个胖儿子。方国昌按家族辈份特意取名叫方家兴。然而二十三岁的他正当享受着做父亲的喜悦时,一场流行的肺结核肆虐而至,母子俩先后不治身亡。
柳春灵小方国昌六岁,在王妮子去世七年后被方国昌娶进家门,成为他的第二个老婆。当年柳春灵的母亲因为一次严重的发烧差点丢了命,被行医的方国昌硬是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后来,又经刘先生和村里的刘支书撮合,柳春灵最终以身相许嫁给了母亲的救命恩人,并在第二年的春天为方国昌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三十岁的方国昌在当时也算是老来得子。为了跟过去告别,开始新的生活,方国昌就取“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意,给儿子取名“方一元”,后来为了称呼方便,便把“一”字去掉,直呼“方元”。而方国昌也想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只是,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在安平峪严格执行,方元便成了方国昌的独子,方家的唯一独苗。
不幸的是,就在九六年的夏天,方国昌出狱不久,柳春灵因脑中风复发而宣告不治。柳春灵去世时,离她三十七周岁的生日还不到一个月。
一阵风从纱窗轻拂进来。方国昌顿觉浑身凉飕飕的,才发觉自己的额头和身上都是冷汗,而毛巾被也被洇湿,没了一丝热气。
夜凉如水。院子里虫鸣窸窸窣窣,与不远处荷塘里的蛙声自说自话,各自为营又相互照应,演奏着专属于乡村仲夏之夜的交响。
方国昌却无心欣赏,甚至从虫鸣蛙声里听出了世界末日的焦躁与不安。
被噩梦惊醒的方国昌倚在床头,再无睡意。后怕之余,更对这个奇怪的梦久久不能释怀。
“也许俺的‘世界末日’到咧,她们是来索俺的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