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几日,袁公子除了去县政府喝茶,读报,磨桌角,便是回家关在书房里写字。其实,平日也是这般过的,没觉得有什么难耐。但现在,笔一落纸便是“兰”。开俊年近30,才知道世间真有“相思”这味苦药。他想自己10年婚姻都只不过是为尽人子的愚忠,作了礼教的傀儡。与他同岁的夫人婉露每隔三年为袁家生下一子,袁父袁母感激她对袁氏家族的贡献,对于繁琐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形之中长了这夫人的脾气。她日日在家开赌局,开俊烦了,只有躲到楼上书房去。她又怨开俊对他冷淡,没时间陪她,常拿话激开俊,小两口偶尔便有些口头上的龌龊。
听说县长千金生日宴会邀请了各路名流,李老太太一来爱凑热闹,二来也想让兰儿见见世面,便如约而至。她加入几位老太太的圈子,让兰儿到处走走看看。兰儿离开人群,穿过一道廊子又是一道廊子,见院中假山、林木、鱼池、亭榭配合得恰到好处。尤喜一条长长的斑竹道,茂密的枝干从道路两旁交错斜搭在一块儿,形成一道天然的拱形屏障。石板道铺得很宽,马车都可经过。凉风徐徐吹来,幽静中只听见叶子簌簌作响。
开俊自李氏和兰儿走进大厅与县长夫妇寒暄那阵儿就注意到了他们。夫人婉露在凉亭和两三个年轻的太太打得火热。他不好冒然前去打招呼,远远地注视着兰儿,见她去了院子,兴致盎然地观鱼赏花,又蹀躞到斑竹林,心道:“但愿这次能留给她个好印象。”于是,在十步之外向着林中人致意,“聂小姐,此处好地方啊!”兰儿双肘放在石桌上,听声音传来,站了起来。
“袁公子好!”
开俊稍感意外,“承蒙聂小姐还记得鄙某,不胜感激。”兰儿有些尴尬,“上一次实在不好意思,请代我向袁司令问好。”原来,一日兰儿在李氏面前提到天湖公园一事,李氏道:“看他的长相是袁公子无疑,其父袁忠鑫——袁大司令一生为国效忠,声名远扬,虽早已解甲归田,政界威信仍存。”
“聂小姐,请坐。你也是爱竹之人?”
“谈不上,对竹没有研究,惭愧……”
开俊笑笑,“谁又会专门去研究它呢?读自然学科的人会有兴趣吧?四君子中我较喜欢梅和竹。把梅入诗应该是在魏晋时期?”
“好像是。萧纲不是有一首《雪里寻梅花》?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定须还剪彩,学作两三枝。”
“聂小姐真是好学问。这首咏梅诗只是把梅作为一般的春花来描写,我不是很喜欢。要说咏梅诗,还要看北宋中期苏轼等人的吟咏,梅花的君子意象得到深化,陆游的‘可怜庭中梅,开尽无人知。寂寞终自香,孤贞见幽姿。’李少云的‘素艳明寒雪,清香任晓风。可怜深似我,零落此山中。’这些诗篇不但体现了诗人的个人思想感情,其中蕴涵的那份幽独寥落、冷清荒寒的感觉正是当时土大夫在仕途挫折时的经常体验。早在柳宗元《龙城录》里已记载了一个梅花传说……”
开俊这番话如溪水潺潺而至,听得兰儿目瞪口呆,生怕连自己的呼吸也会打断他的讲述。
开俊说,“聂小姐,献丑了。”
“讲得太美了!”
“哪里,哪里……我们再谈竹?”
“好啊,先生请讲,我洗耳恭听。”
今日,那袁氏公子为博美人芳心而绞尽脑汁,他见自己的努力初见成效,信心倍增,潇洒而至:“就说这斑竹吧,想必聂小姐知道它的另一化名?”
“不就是湘妃竹?相传是舜帝的妃子娥皇和女英在他坟前痛哭,泪水洒在九嶷山的竹子山,竹竿上便呈现出点点泪斑,有紫色的,有雪白的,还有血红血红的,这便是湘妃竹。要说与竹有趣的故事莫过于苏东坡了,他喜竹成癖,‘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
“是啊!与竹结缘的文人骚客不计其数,以竹为题的画家也是数不胜数。对于画竹,首推郑板桥,他曾写道,‘江馆清秋,晨起看竹,……’”
两人娓娓而谈,不觉已是午时。开俊起身说,“我们回去吧,你姑婆怕这会儿在找你了。”兰儿行于前,开俊在后,将出院门,开俊放慢脚步,让兰儿先行一步。兰儿不好问,疑惑着走进女眷堆找李氏,回头见开俊站在一少妇旁边,打着哈哈,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