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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道你玩我,我玩你,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老实、本份说白了窝囊!——这便是王岚到深圳一年后的最深感触。她谈起身世来,眼不眨,心不跳,“哪,这是我爸爸,攀市制药厂厂长。”
欧阳修文拿起一张彩色照片,四个眼睛仔细瞧了:方框里的男人右手肘放在膝盖上,手托下颚,坐姿潇洒,双目烁亮,国字脸,偏分头,西装,白衫,红领带,黑头皮鞋。
“哎呀,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一般的旷世奇才!”
王岚“嗖”抢过照片,“放屁!”背起小挎包便走。
修文往餐桌上甩了100元,追出来,“岚岚,我的姑奶奶,我又说错什么了?!”
王岚给修文瞧的哪是她的爸爸呀。认识石源以前,高年级的女孩言传身教,“毕业了都自谋出路,国企那点工资你要去吗?三百元不饿死你就算对得起你的文凭了。趁爹娘给了你一张漂亮脸蛋,嫁个好男人才是正经的谋算。”
她那会儿与子路鸿雁传书,偷偷跑去看他做得天衣无缝,还不是怕事情不成,遭同学耻笑么?子路比照片上清瘦许多,皱纹似乎也多出好几条。管他呢,企业家操心事多。水城到处是破破烂烂的低矮瓦房,上茅厕还得踩一段泥泞小道,更让她灰心丧气的是那满脸鼻涕在地上乱滚的三岁小儿。子路把孩子搂在怀里,连连道歉,“我新近请的彝族保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得我教。哎!又当爹来,又当娘,不容易啊。你多担待点。”
子路是个儒商,霉就霉在运气欠佳,矿场塌方压死十来条汉子,他求爹爹告奶奶才好不容易躲过官司,却料后院着火,老婆跟了他的后爹。王岚琢磨着明日就买火车票回去,子路来了,钻进被窝搂紧她就亲。子路的二儿子掠开布帘子喊道,“爸爸,我要尿尿。爸爸,你怎么睡到阿姨的床上了?”
由于二儿子的监视,王岚走时还是一朵未摘花。
街上熙熙攘攘,汗味、汽车尾气、餐馆里飘出来的油烟、香水店乱七八糟的舶来品散发出的草香、花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眩晕。王岚正眼也不看一下身边的男人,自顾自扒拉开人群,向前走。修文说,“岚岚,我们去荔枝公园坐坐?消消暑气。你看你呀,背都湿透了。这条街有啥逛头?你来深圳一年了,少说也逛了不下20回,还没逛够啊?晚上想去哪家酒店吃饭?”
王岚不耐烦骂道,“吃!吃!吃!又不是猪。别以为和我攀老乡,我就和你好。你还不回去收拾你那泡菜摊子,农贸市场6点关大门。”
修文憋着气,“看你,人家好歹还是一家公司嘛。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我们这家公司在国内哪家报纸没报道过?你就这么瞧不起人。”
王岚腰间的BP机响了,是威利的手机号码。她转过身,脸色稍缓,“修文,别介意哦,后叙,后叙。我有急事。拜拜!”
王岚所谓的急事是去满足威利的两个星期一次的生理需要。常言道,做妻子是长期的免费****。王岚并不是人家的妻子,可能连情人都算不上,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深圳流行的傍麻佬佬。
男人可真贱,你对他不理不睬,他却情愿低声下气讨好你。这个臭瘪三别以为有了两个钱就可上姑奶奶的床,就是威利,都没放进眼中。腥!开再大的公司都一样,可莫相信了他的甜言蜜语,口口声声说爱我,明知我读书需一笔费用,就不多给几个子儿,雷打不动,月月3000。交了房租、水电,坐车,吃饭,还有什么零花钱呢。哼!看我读完书,不踹你进香江?想把我拴住?做你的大头梦!想到这里,王岚噗哧笑出声来。靠天,靠地,靠别人,得了吧,什么都靠不住。
威利提着两个塑料袋,靠在门边。王岚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大一号或小一号的内衣,再有就是他喜欢喝的凉茶和几个水果。她接过袋子,拎开门。威利两眼在她身上一扫,“岚儿,你人又不矮,何苦穿这种高跟鞋,鞋子看上去把人都衬廉价了。”
王岚把书包放在靠门的黑皮沙发上,脱掉白色的内增高运动鞋,100元,货真价实,她已穿了大半个夏季。每一次同威利鸳鸯浴,威利都会挑刺,“你看你,多丑!头发剪得像个小男生。又瘦了一圈,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没吃饱是吧?你一瘦,皮肤也粗糙了,**也耷拉下来了,我可不喜欢。”
王岚对于威利类似的话从来不作答,怎么着还是一个财神爷,自尊心作祟有何用?为着所谓的自尊和他摊牌吧,说,“你滚!你庸俗肮脏,别碰我!”好,他不碰你,街上随便一个靓女,只要他使一个眼风,还不恶狗抢食般扑上去?王岚也知道威利为她花钱的原因,有一次,两人完事后,威利还在亢奋中,有些得意洋洋,“岚儿,我就喜欢你干干净净的,土包子土得可爱!”
威利仰面躺着,随便拿起床头一本书问,“学到哪儿了?我考考你,看你是不是在读望天书。”
王岚靠在他胸上,“有那么快吗?我的爷,我昨天才报名。我的事你有没放心上啊?你上次走后,我越来越觉得身子不对劲,又痒又痛。你不要让我传染上爱滋了哦。谁知道你在香港糊弄些什么。”
“我在香港能怎么样?上班——回家,老婆、孩子团团围住,我想怎么着也没机会啊。如果不是在深圳、珠海有业务往来,还能来会你两姐妹么?”
他在珠海还另养着一个,早些时为节省开销,欲让两人同室伺一主。巴巴的把那女孩招来,在丽都订下房。王岚趁他们在浴室摩擦火花的当儿溜到酒店大堂。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和男人媾和,完全超出了心理接受的底线。她见过那女孩一面,同她一般的年纪,青玉白瓷的娃娃脸,长长的黑发。
威利起身从西装内包里摸出两片药,“给,赶紧吃了。这是美国产的消炎药,别大惊小怪的,隔几天就没事了。”
那天下午,威利只呆了两个小时,他接到秘书的电话后大惊失色,“股市崩盘了,看来我和我兄弟合伙买的股票也没得救了。我得赶回去,看能不能挽回一点损失。”
那年七月,多少人跳楼自杀,多少人泣风饮雨,变得疯疯癫癫。王岚也读大公报,她只觉得那些离她太遥远了,楼下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光和酒足饭饱之后五音不全的卡拉OK声随着夜风打转儿,又掉进了谁家的窗户。繁华都市演绎的悲欢离合,她看得明明白白的不过是自己的眼泪。
第二天还要早起,她不得不收心睡觉。不料电话叮铃铃催魂似的响个不停,她低低地喂了一声,对方在万籁俱寂中挤出来一句,“岚岚,是我,简瓯。”
王岚心上“腾”跳了一下,睡意尽去,“谁?我不记得了……”她把电话搁在床头,听对方咔嚓挂上,自己才放心倒下。不料一会儿又是铃声大作,她不耐烦道,“你还要把我怎样?是嫌没羞辱够吗?好,好,好,我豁出去了,也不睡觉了,就洗耳恭听。你以为我不知道叮当的姐姐去东莞找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心思。简瓯,可叹你沙场老将却被她一介风尘女子蒙了。那日,我悔不该告诉她你是美籍华商,更不该把你的电话写在报纸上而丢在她家。话说回来,你既然如此容易上人家的当,也不值得我留恋。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
对方急切而懊恼道,“岚岚,叮华上东莞不是我陪的呀,我弟弟陪她旅游了一圈。自我弟弟回美国后,她可再没胡缠乱缠我。那鬼娘们儿,精得很,我岂有不知的,我这眼看什么不行,但看人绝错不了。你也要为我想想啊,当初她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汇报你在深圳的行踪,那些话哪个血性男儿听了不怒发冲冠?我之所以没回你的信,就是想冷静下来,不想一味地莽撞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王岚哽咽道,“做得好!你这一冷静就是一年。男人都一个样,得到了便视为粪土。你翻脸不认人,听信她的话,抛我一人在深圳,最初几个月我日日给你写信,你的心也够狠了,一封未回!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