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与石源之间的沟壑会越来越深。譬如:周末明知她在等他,却彻夜不归。约好8点钟去书城,他到下午2点还不见人影。她被学校推荐到一家合资企业作秘书,石源却骂她下贱,“做老板的小蜜,不就明摆着一层说不清楚的关系?”
原以为女人的眼泪是小溪的流水,平和的、无力的,却能冲掉顽石坚硬的棱角。而他却比顽石还坚硬。她对他的爱情掺和着越来越多的杂质:吸引力和排斥力合在一起,即想爱抚他又想折磨他,即心疼他又痛恨他。
不管怎样,她是爱着他的。
对于她入住他的小屋,他没说什么,默许是接受呢还是无奈中的决定?也许两者都不是。
两人都为着生计打拼,王岚拿着300元薪水,除了日常开支,已所剩无几。而7月的芙蓉城,到处是蝴蝶纷飞般美丽的女人,爱美的小女人除了投以羡慕的目光,偶尔也趁着商场大减价买一双皮质不好却还算靓丽的高跟皮鞋或浅色中短旗袍。这其中还有一层缘由,她每天都要接待中外来宾,不可能穿得像学生时代那样太过寒酸。自此,石源心里便多添了几丝对她的厌恶和鄙视。包裹在旗袍下的细腰、圆臀,出门时一摇三晃——完全就是一朵廉价交际花!还要怎样堕落下去呀?他摇头,叹息,恨不得扑上去撕掉那件向世人公开表明身份的衣服,至少她裸着铜体时还是可爱而清纯的。
这一日石源正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差去南京,弟弟石青来了。石青比他哥哥小5岁,瘦小单薄,说话总是中气不足。石源招呼他坐下,“这一趟可能要十来天,没事就过来看看,你多照应着小岚,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又不在这儿……”
石青点点头,鼻子里嗯嗯呀呀算是答应他哥。
王岚抬头看看石青,心里嘀咕道,“靠你?沧海都变桑田了。”
石源走后,石青倒真三天两头过来,看看书,每次都等到王岚下班。王岚为着公司的事儿,心里烦着。一个月就来了两位顶头上司,小小一个办公室,除了主任,又是副主任。这些都没什么,可伺候李副主任比伺候皇后娘娘还难,一会儿,“小王,沏杯茶。”一会儿,“小王,帮我擦擦桌子,怎么又铺满灰尘了?”
周一发了薪水,周二快到下班时间,舒总对王岚说,“小王,下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挨到6点正,她推开总经理的办公室大门,进去一看,主任、副主任都在。王岚预感到没有好事等着。果不出意料,舒总开口了:“小王,今天啦……嗯……就是你在我们公司的最后一天。待会儿李老师(副主任)帮你一起整理文件,办好交接工作。”
犹如晴天霹雳,过了好半天,王岚才缓过神儿来,“请问为什么突然把我辞掉?”
“原因很简单,上个周四你和会计室的小谢聊天时是不是称周主任‘老头儿’,李老师都听见了。”舒总说。
被打了小报告!那天,小谢说周主任是“黄鬓”,王岚讥笑小谢说话文绉绉的,通俗点说,就是白发小老头儿,办公室里的人谁没笑?尤其是李主任笑着还闹肚子痛。三张写字桌后的三双眼睛都期待着这个惊恐的小女子露出绝望,跪在地上哀求,他们再异口同声说“不行!”。他们都没说话。更确切说,大家都没有说话。几分钟过去了,姓舒的有点不耐烦,摆摆手让她出去。
像一只弃狗,连一根骨头也没多给,就被这些人抛到了大街上。
正好石源出差回来,听说王岚丢了饭碗,心中幸灾乐祸,嘴上却说,“你还是回S城找份工作稳妥些,女孩子整日里乱跑成什么体统?!我以后得空就来看你。”他上次提到S城,可是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你为什么不主动离开我?难道你想给我生个小S么?”——王岚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瞧不起省城以外的人,在他的眼中所有进军省城的外来人都是乡巴佬。他越是撵她走,她的脸皮越厚。哼!魔高一尺,道高三丈。
人倒霉时,咽口水都要呛着。去趟人才市场,门票5元。一星期两次,一个月就是八次,花去80元入场费后的第66天,王岚不想再过每日一餐的日子了,在这座城市,你哪怕瘦得比非洲难民还非洲,也不会有人走过来问你一声,你是不是饿得慌?石源就从来没有问起过。
当严建华打着某某军工企业的牌子招募人才时,王岚根本没有心思去了解这家公司,只要不让她去贩毒****打家劫舍,每月有固定收入糊口,与石源糊涂下去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她冲在了所有女孩子的前面,连过三关坐上总经理秘书的“宝座”。起初,王岚还认为是市场的萎靡导致公司运作不佳,一到严总经理取消餐卡,让员工在办公室开小灶,炖萝卜羊肉白菜汤时,她就知道又是资金见襟露肘的时侯了。她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家皮包公司,等待着钓上一条大鱼就逃。
这家军工企业确是持着合法执照,而且股东就有10人。可惜的是股东及董事长都是政府部门退下来的,不懂商业硬要下海,鱼没摸着,反赔光了老本。后来,严建华凭川内某自治州党委书记的资历,省略书记后十年铁窗生涯,骗取了这10个古董的信任,交给他执照和印章,古董们日日盼着公司东山再起,赚回赔出去的,年年再分点红。王岚时常看见一对双胞胎兄弟大蚊子、小蚊子,满脸横肉,名片上印着业务员,实际上是西门一带出了名的打手。严建华平时出门就带着秘书和业务员,派头十足,谁会起疑心。
年关将至,各厂矿企事业无不巴望着货物畅销,让工人荷包里揣着钞票过个舒舒服服的年。严建华这个老江湖觉得该是有所作为的时候了。出门前,他向开典当铺的铁杆哥们休子借了5万,说半月后以货还债。
大家坐硬座北上,火车快到无锡时,王岚解下背包,放在旁边,扒在桌上睡了一觉。醒来,背包不翼而飞了,身份证和300元钱都在包里,伤伤心心就要哭,小蚊子很不耐烦低声吼道,“不许哭,会坏财气的,以后,多的都给你。”
到达无锡,寻了间偏僻的小旅馆住下。夜间,严建华连呼过去的老友王文海,要求面晤。哪知对方连电话都没回一个。翌日一大早,三男人嘀嘀咕咕在隔壁商议下一行程,严决定还要往北边走。他们当着王岚的面却是只字不提。凭着灵敏的嗅觉,王岚预感到一项阴谋已在秘密进行。如果不需要她开口,她情愿当个哑巴。
对北京的第一印象是破旧的火车站,站前挤满穿军用棉袄的小商小贩,人们的脸被冷空气冻成统一的表情——冷漠!她紧随三男人挤公车,转胡同,好不容易在一处拆迁胡同里听到四川口音。房子勉强还可住人,两个窗户钉着塑料薄膜。炕面上盘腿坐了七八人,王岚听小蚊子、大蚊子叫当中的一个英俊男子“老三”。老三旁边傍着个高高挑挑的长发女子,满口京腔。寒暄之后,老三领着大家去澡堂,北京女子和王岚进了女澡堂,他们一行人进了男澡堂。不待双胞胎兄弟开口,老三已是心知肚明,开口道,“她是我的女朋友,单纯的女孩。四川我是不想回去了,打工挣的钱还能勉勉强强养家糊口。晚上,我请你们吃涮羊肉。”
北京不是芙蓉城西门,大蚊子、小蚊子大眼瞪小眼,没好气道,“哥老倌不爽快,北京城有啥子好玩的,冬天蛋都冻掉!”
出了澡堂,吃完涮羊肉。老三硬要王岚跟着北京女子去家里过夜。严建华闪过一念,不会把她拐卖了吧?这个小女子跟着自己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却从来没抱怨过。这一路上跟着吃稀饭睡硬板,像条哈巴狗。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虽然老三不是自己的朋友,但如果敢动自己的人,他不会与之善罢甘休。
北京女子的家离天安门不远,她说,“你们如果多呆几天,我带你去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
说这话时,两人缩在被窝里脱棉毛裤。王岚发现北京老白姓过得也不咋的,这个小四合院在胡同的尽头,黑砖围墙东塌一块儿西塌一块儿,夜里要方便还得出门进公厕。北京女子好心交待过了,“别出去尿尿,床下有痰盂。”
夜里听见咳嗽声,北京女子好几次高着嗓门问,“爷爷,要不要紧啊?”隔壁传来老人的搭腔,“别管我,没事。睡吧,睡吧,明儿还早起上班呢。”王岚听祖孙俩有一句没一句的,安安心心倒得了个舒服觉。
老三没有来送他们,当天下午四人抵达天津。接下来小蚊子、大蚊子单独行动,严建华带上王岚顶着朔风,街面上闲逛了一阵。夜里碰头,小蚊子面露喜色说,“休子大哥住国宾大酒店,他们有笔买卖给咱们,王岚先回公司。”
严安慰王岚,过不了一个月,公司就能补发员工上几个月的薪水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要挺住,回公司照常上下班,老爷子们来了,礼貌周旋,别惹他们生气,他绝不会亏待她的。
这就像一场赌博,赌赢了,可以拿到些筹码;赌输了,就是个穷光蛋。输的结果是伸手向石源借钱,欠下他的人情,遭他的白眼。王岚情愿赌下去。
关于合同是如何签下来的,老总不说,她也不问。事情办得果真顺利,15天后,天津方面发来钢材,严建华全数典当给休子,交给王岚两万。王岚不敢接,严把厚厚两叠钱压在她手心,“这是你该得的,以后跟着我不会吃亏。”
王岚悄悄把这笔钱存进银行,没告诉石源。
一个月后,天津来人收货款。公司安排天津佬住进锦江宾馆,当夜人头马后是卡拉OK包厢,三陪小妹妹哄得天津佬姓什么都忘了。包里揣了严建华放进去的五千回扣,酒醒后听对方说三个月后一定把余款汇到帐户上。天津佬以为大功告成,美滋滋回去向厂长汇报。
三个月后,天津另派两人下芙蓉城,吃了闭门羹,到门卫室打听,两个月前这家公司就搬迁了,至于何处就不得而知。两人大呼上当受骗,向当地派出所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