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掌灯时分,转过几处长廊庭院小墙,穆咏荷只身来到水镜堂。
红裳绿腰带,素面朝天。
立在大堂等候的穆太守看着女儿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禁气的连连摇头。可头痛的是,女儿口口声声说,自己对着脂粉过敏,脸上一沾到胭脂与妆粉,便浑身发痒,甚至皮肤都能生出片片红疹来。
穆太守心下无奈,也只好迁就她了。毕竟自己这女儿还未及笄,正值少女妙龄,肌肤光滑娇嫩,眼角媚意也只是轻开,还未有顾盼生姿之态,作梳妆打扮却倒显得风尘世故,反倒有可能令两位王爷看轻。
不消多时,两名王爷翩然而至。
慕容牧新王爷身着金黄蟒袍,头顶青色悬珠小冠,剑眉入鬓,一对凤目转眸间精光闪现,虎步龙蟠,不怒自威。
慕容寒萧白色儒服,头着束髻小巾,两束乌发垂于颈肩,白玉般的手掌握着玉扇,温文尔雅卓然不群。
数名青袍侍卫紧随其后,随后矗立在大堂门前。
诸人寒暄片刻,便缓缓步入大堂宴席之地。
此次晚宴席上有穆太守、二哥穆青守、穆咏荷和王爷兄弟二人。太守的大儿子远游京城求学去了,故不能到场。四儿子、六儿子年纪尚小,未能列席,女子本来不能上此等宴会,但慕容王爷开尊口相请,穆太守也不好拒绝,便令三女儿上宴了。
大堂上几根粗大红柱对立,前方摆落着六张古香古色的方桌,遥遥相对。其上摆放着美味佳肴、鲜果佳酿。不久,便有仆人点着红纱灯,灼灼映亮数丈方圆。在大堂偏侧,有仆人手持窄扇,焚香点燃暖烟,驱赶夏日蚊虫。
五人施礼过后,便分别席地落座。慕容牧新和慕容寒萧坐在左侧,穆太守与二哥、穆咏荷三人列坐右侧。
慕容牧新王爷身份尊贵,无须行礼自然落座。
倒是慕容寒萧温和尔雅,书生气酸溜溜的。行至座位,先是对穆太守作揖行礼,再朝着对面的二哥穆青守点头致意,而后转向穆咏荷,嘴角轻扬,双手抱拳行礼。
此时,穆咏荷还未到席上,只翻着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屈膝回礼。
礼毕后,宴会开始了。
清风徐徐,晚夜幽静,红烛灯影,盈盈暗香。
未到半刻,随着一阵轻盈密集的脚步声临近,数十名年轻貌美,装束艳丽的歌姬与舞姬自大门款款而入。
不久,便大堂之上泛起动人韵律、翩翩舞袖。
铮铮琴声,袅袅暖烟,幽幽熏香,美人含笑传情,公子品酿犹醉。
盘腿而坐的穆咏荷却有些大煞风景,眼睛偷偷瞄着旁人,两颊鼓鼓。趁诸人赏歌舞,无暇顾及之际,两只手不停,一直往嘴里夹菜,心中不住点头:喵了个兔,今天王爷一到,大厨们的手艺脱胎换骨一样,这肘子怎么会这么好吃,还有这鸡翅膀鸡腿,还有这剁椒鱼头..比平时的菜好吃不止十倍,乖乖,府里的厨子们原来都这么深藏不露,都是这么势利。
想着想着,咏荷又从嘴里吐出一根骨头。
待乐尽舞毕,列席的四名男人纷纷击掌称好。
穆咏荷本来就没想到自己能参加宴会,自然也无意欣赏舞袖乐韵等雅事,倒是口腹之欲非常满足,吃得开怀之极,咏荷满足地掏出手绢斯文地擦了擦嘴角的油腻后,也随着诸人击掌称赞。
对面席上,慕容牧新王爷向自穆太守点头致意,双手已然举杯。
穆太守在官场沉浮已久,自然会意。待两人便遥遥互敬一杯后,穆太守便双掌击拍了三下,挥手示意大堂上的舞姬与歌姬门下去。
“一曲月下听荷,一曲焚香迎客,更有如玉美人起舞盈袖,如沐晨曦春风。真是洗尽冷落风霜,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劳烦穆太守费心了,小王且与寒萧二弟再敬穆太守一杯。”
言罢,慕容兄弟两人举杯,向穆俯一家三人遥遥相敬,而后一饮而尽。
酒杯放回方桌时,便各有侍女恭敬地移上前去添酒。
“慕容王爷客气之极,此乃犬子青守设的宴,容斋不敢当。”
穆太守名黎字容斋,自谦时号称容斋。
二哥穆青守恭维道:“歌姬们适才弹奏的乐曲,正如王爷口中所言,一曲为月下听荷,一曲为焚香迎客。慕容王爷精通音律,两首东南的小曲,没想到王爷竟也是知晓的,青守实是佩服之极,我且敬王爷一杯。”
二哥穆青守收起平时的浪荡轻佻,面容举止此时庄正无比,这突变的画风令穆咏荷感悟到原来二哥也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却之不恭。”慕容牧新哈哈笑着,抬手举杯,一口咽下美酒。
酒过三巡,相谈的气氛便浓烈了起来,诗歌辞赋、趣事轶闻、风花雪月、官场策令、古今战事,无不涉及无所不谈。穆咏荷安静之极,竖起耳朵倾听着男人的对话,所闻也算有趣。今晚贵客同席,二哥穆青守恨不得将二十年来所学之才一一道出,所言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款款而谈,少不得恭维对席上的两位王爷,其中的小小心思往深处细想,便知道这位平时不着调的二哥一心盼望两位王爷的青眼有加。
老爹一旁竭力应付,时闻二哥的不伦不类的惊人之语,少不得掩饰几句,偶尔,父子俩还为了一个问题争论不休。
慕容牧新王爷倒是偶尔插话,言词一针见血,句句点睛,隐约可见眼光见识之广博。
慕容寒萧话不多说,安静得很,玉扇安静地被横放在方桌上。似乎他的酒量也不深,几杯下去,白皙如玉的脸皮浅浅浮起几丝红晕,目光游离如秋水涟漪。
男人喝了酒,牛皮天上滚,哼。
穆咏荷翻了一个白眼,继续对付自个方桌上的菜肴。
由老爹刚出生的第六麟儿,说到出生的时日,便谈及了喜庆,于是再说到了接下来的喜庆日子,自然就讲到了穆阳府临近的节日习俗,二哥穆青守忍不得抚掌笑道:“说来也巧,过了两日。便是穆阳府郡的祈雨之日,在穆阳城朝西十里处的灵雨湖,每三年都举行一次祭祀,向湖里的神灵祈求降雨。说来也是天意,每一次祈雨之日,必定下雨。所以,灵雨湖祈雨之日都是人海如潮,未出阁的小姐们也是一波一波的,呃,我是说穆阳城里的几乎所有年轻男女都去那里结一番善缘。两位王爷若有兴致,小生甘愿导游,引王爷们去游览一番。”
王爷慕容牧新向弟弟慕容寒萧望去,见其点头,便道:“也好。”
此刻,王爷慕容牧新头一撇,却是将目光移向了穆咏荷。
“穆三姑娘。”
“呵呵.。。呃,王爷,有什么吩咐?”狼狈地吞咽下刚撕扯下来的鸡腿肉,穆咏荷忙回道。
“小王先向穆三姑娘郑重道谢,今日午时曾救我那寒萧二弟的性命。此等大恩,先且敬穆三姑娘一杯。”
说完,慕容牧新玉面含笑,举杯遥遥致敬。
穆咏荷连忙举杯回敬,口中谦顺,直称不敢。
待一杯尽后,慕容牧新拍了拍手,自有穿戴者王府服饰的下人走进大堂,手捧着两个红木托盘上来,上面满满的金银。侍卫来到方桌侧,就半跪在地上,捧起手中红木托盘。
侍卫样子很年轻,面容清秀,眼神明亮,眼中目光扫过手中沉甸甸的托盘上的那一锭锭金银,又朝着咏荷暗暗打量了几番,目光隐隐浮起艳羡之色。
“所谓礼轻情意重。穆三姑娘,这是五十两金子与三百两银子,还望姑娘收下这份薄礼。”
——哇,幸福来得太快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王.。。慕容王爷,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呢?”
穆咏荷一脸的憨厚腼腆,嘴里连道不好意思,眼角却飘向对面的慕容寒萧这个‘苦主’。慕容寒萧嘴角含笑,目光柔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