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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过了军训,广羽便是高中中人,也要学着行高中生的事了。

我踩了个准头,中考发挥超常,侥幸进了市里顶好的高中。但对于此,我自觉我的欣悦之情不致于癫狂——无论何处,学海的苦难总是难免,拔尖的高中,其“渊”更是深不可测。能够得以欢喜的,便是易了个名头,好让亲戚的面子足些,自己也可夸耀一翻。但我,广羽并非是个厌世的人。自己的前途终究是自己的事,学与时习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没有如痴如醉,也需刻苦才是。

而暑假自就是学,习皆废的时段,我干脆就着性子,浑水泥沼般打着滚子硬是泡了两个月。虽然所谓“名校”,自有阐述不完的道理,分配不完的任务。九月开学,不到八月,这校就开始差遣新生,似可依此强而有力地证明“我校”之强,之大,之学优,之令人中意。但我知道自己的懒散架子,不是这般折腾便可以支起来的。现在境况非凡,逼迫我不得不戒掉一身懒病,重拾起重担。话虽这么说,心未曾这么想,我却少这担子重过。可惜!这仅是单纯的不上心,并非天资所成而已。

还有那假前购置的《道德经》,我也没再看过。广羽对于先哲思想的兴趣,就是从道家伊始。即使长久未温习,像“道可道”,“智者不言”等出口颇有学究气派的词句,他仍能记得牢。道家奥妙精微的那套,他也在学,却还没纸一般厚。

无论如何,生活又要开启。

晨,我踏进校园,学生们如那被赶之鸭拥挤又散乱,却又在教学楼的入口处变得有序起来。那家长们也似害怕着什么,将头伸得极长,唯恐自己的孩子消失于视野。校园风光虽不至于熟滥,但我新奇之心情,早已潮落而去。这也归功于世上所有校园的近乎一致,除了那建筑布局,我几乎瞧不出什么差别来。

入了教室,我瞧见班主任将座位表放映在电视上,狂风落叶状的济济新生迅速找到各自座位。我抬起头,寻自己的名,也一看自己的未来同窗究竟何许人也。我毕竟对新友们不熟,所以挑剔也是极少,只求不要给我安排个印象中举止怪异的人物足矣。

“不好,竟是她!”我猛然一缩,暗叹运气果然是用尽,让这最次的结果降到我头上来。

其实对于班中女生,我对她们尚不敢做过多评价,毕竟大家互不相识、相知。性情优劣,智慧聪愚,教养高贱,实不好武断定夺。唯独于她,“可怜的”琳,正恰恰巧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早在军训时,班里就有传言,说此位同学,应当是十足的“女汉子”。训中某日,教官允许休息,她壶中无水,于是就洒脱如匪,抢去那玮的塑料水壶,嘴直接着壶口猛灌。畅饮罢了,并不言谢,望他怀中一塞,风似地去了。我的父母和玮的父母相互认识,但彼此素未谋面,加以关注,自然是必不可缺。但这并不是我有些反感于琳的主因。

“这哪是女汉子,分别是教养欠佳。”我当时暗中思索。而琳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高中生涯中记住的第一个女生。

“幸亏老天!好在我没有带水壶的习惯。但愿她除此之外,什么都规矩才好。”回忆中诈醒,此时我心头微凉。我不是爱挑骨头的人,对于这种境况,心里稍稍抗议,但终能快活起来。天下无人无暇,每个人都拥有些毛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琳到底是文化人。且不论成绩如何,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加之女子天性使然,该有之矜持仍装备了齐全。这天只有上午同学相聚一事,下午便是假期,上午时候,她没有与我搭话。我欣然以为,她原来还有些规矩的样。

不过第二天晚上,情况又有异。此事过后,我终于明白琳不过是暴露的晚,我对她的看法,也就自变成个被缚着块顽石的极刑犯人,破浪而下,此后需得对她另眼对待才可。

当时琳主动找到我,询问道:

“同桌,帮我冲个卡呗。”

“若是要冲卡,食堂底一楼门边,那位中年妇女便是。”我想她不过是就近打听,同学一场,情理之中,当然乐意效劳。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傻了眼。

琳再次说道:“同桌,你帮我冲。”

“怎么,这竟不是容易的么?你只需给那妇人相应的钱,把卡按在机子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我不会!”

“那之前三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自小就是我母亲代劳,我才不做那等事。”

我闭口不言,琳却对我不依不饶。

“想必这厮是被宠溺过了。现在社会不同以前,凭良心,没人爱娇惯的小姐,任性的公主。小事不去行,前程哪里保的住?”我惊讶之余,恼怒为多。想不到而今竟还有如此不独立的人。

就在我烦不胜烦之时,琳因为女伴儿们的劝诱,终于随着下楼去了。

“感谢天地,希望她以后认得了方法!”我自在心里感叹。

“广羽啊,我知得你,你不过是不想下去罢了,她身上毛病,哪儿来牛毛似多!别再诋毁她了。”

但接下来日子,恐怕仍是捉不住尾。我自认倒霉了些,然而进入此高中,本就是一大幸事,不舒服归不舒服,总归是老天开眼眷顾,我的好运也不是多到可以挥霍不尽的。

第三天,我认出了我的前桌,我与他在军训五天里共宿一室。但奇怪甚哉,我对他的印象却并不深。仔细推敲,我发觉铭至今还未曾说过话,但他决计不像个哑人。我所以认出铭来,还是靠的班主任委任他为化学代表一事。恰巧我的化学科最好,对于铭,我尚有好感。

“我看他不甚好交际,难以言笑,且再稍等几日,再看不迟。”我以为自己有自知之明,广羽式的幽默嘲笑,在铭的眼中,恐怕不是乐,是侮辱。

正是由于我的想法,接下顶长的时间,我的校园生活中无不充斥着与琳的斗争。

无知源起之时,应约是开学不久,我发觉琳喜欢摸他的大腿,这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令我稍想就耸起一片疙瘩的动作,琳屡试不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作业写的快,完成课业之后,我自有时间随时恭候,反正琳的作业从来就未在自习期间全部完成过。但在我专心时骚扰,便是一等一不能容忍的事。

“这人儿怎可以如此不专心,如此欠教养,如此不自立呢?”我纳闷。

我又想:“若是有道的人,又该如何应付这事。无为,终究不是助长了她气焰么?有为,闹得同桌积怨,实在不是上策。”以广羽的阅历,懂才算有了怪事。

琳的手又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若要说得恶心人些,那就是“琳的手在我的大腿上游走,好几次险些就有碰到广羽的那个部位”。

“简直没了道理!”我猛地抬起左手,抓住了琳的手腕。

琳厥起嘴,肩膀一抖,另一只手又趁空探过来。逼得我不得不放下笔,好制住她的左手。

“她有闲情逸致,我可惜时如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多次交手,我更是确信,放她生路,只会使她变本加厉。英雄恕了恶人,恶人总要反扑一刀,不可不谓下流。

“就一下!”琳继续厥着嘴。我才不信她那套说辞,坚定地摇了摇头。

“两下!”

“零下!”此话一出,我冷笑,琳的“零下”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若果真是“零下”,那她何不把手缩回去?

“三下!”

“……”

“同桌,是你自己说的,要好多下!”听见琳如此说,我真是无语凝噎。

一怒,我把琳的手甩开,硬冷地说:“不要闹了!”说罢,抱起作业就望他处走。琳却毫无悔错的样子,紧跟上来。

我真想一脚踹去,但终究是不敢。万中有一,要是弄散了琳糕点般的酥骨头,不仅自己有愧,也会遭人鄙视,更何况她的罪过并不至此。

我泄了气,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她怎就能如此不体会人心,还以为我始终都乐意打笑!”对这位闹事的主儿,我没了最后一丝好感。

琳的心思实在是不细,或是她有意而为。响了下课铃,我想我终于可以脱身,琳却再度起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同桌,你教我一道数学题。”

“果真是甩不掉的臭虫!刚才不学习,现在倒会亡羊补牢了,可惜我并无闲工夫陪你喝茶。”我暗笑,侧身一闪,从琳身边滑过去。虽然体胖,对付这样的“女汉子”,我还是心余力足的。琳本就是活该,数学课上睡觉,又没有粤一般的天分,不会是正常不过。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广羽,放下点自己利益,帮助他人,有什么不好?”躲过了琳,广羽心理却愧疚了。

这一天算是完结了。

粤为何人?我与他交情算好,只是忘记与他究竟是何时熟识。他数学一等,在初中竞赛上获过国家二级,自然而然,他的理、化、生也是拔尖。若不是因文科薄弱,他或许早是尖班中的人。但我又想到,他不能算是个正式的全才,这就如同中国古代讲究君子德行,缺一不可。但粤考试成绩,总是位列班级五强,纵使他文科再差,也被其理科的光芒强势地掩了去。

尽管粤已经都知道原理,但他还是乐意听数学课。然而那些时候,琳,却又一次睡着了。更何况她睡姿难看,又烦人。我干脆撇下她不管,既不叫她,也不看她,自享受清闲时光。

“你为何不叫我!”下课,她自然地醒来,责备地问我。我自然不理不答。

晚上,晚自习。

“我昨天又熬夜到两点。”琳忽然对我说。

“为何?”

“我作业写不完,尤其是那天杀的数学!”

“哦。今日交作业,也没见你写了多少。”

“这好理解,是我写到一半睡着了。”

一想到琳睡醒的样子,广羽一阵寒颤。妙龄女子的睡眼惺忪,应该是绝伦美观的,可为何琳的样子让却我有些不适。

见我不说话,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拍在我腿上。

“该死,又来!”我咬牙切齿。

游来斗去,不过那么几招。我实在没了耐性,见四下人声嘈杂,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了断时刻。

“你玩够了吧!”我故意地把琳的小臂望桌角扔,估约只用了三分力道,确保不会伤到她。但总归是把琳弄疼了。

琳很生气,置我于不睬。我见起了效果,又趁势吼道:“你给我移去边上去!”琳正在赌气,果然照我的话做了。

“这番,我算是背离了道了。不过也好,总算省了心。”广羽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毫无风度,毫无忍让,毫无文明。不过此后琳也少去摸广羽的大腿,这让广羽觉得他下贱得值。

下课与晚自习间三刻钟,是供学生吃饭,打点时间。我刚用过餐,坐在位上休息。这时琳走了进来,她带的是汉堡。西洋食物自是学生们热衷之物,我也不能免。但父母亲时刻在耳边唠叨这种食物的坏处,所以我倒更愿常吃一些口味较差的食物。

琳坐下,撕开包装吃起来。

“希望她没闲情再惹事。”想到这里,我不禁提起心来。

她果然没惹事,不过却让我发现了另一个事实,她竟然有吃饭出声的恶习。

我没有密集恐惧症类的奇异心病,却唯独忍受不了这声。我清晰记得,在幼年早饭时候,父亲教导他:“你吃饭时候,万不能“吧唧”嘴”,这样很没礼貌!”此后,我凡吃东西,都是闭紧了嘴巴,压低了声音,这样行为的人也自是被我打上“没有涵养”的标签。

“我简直是要被逼疯了,而这等事对她说,又难免过分,伤她心。”我百般思量,决定禁口为妙。

“同桌,真好吃。”

我看琳的吃相,奇怪为何琳一定要将嘴张得可以吞象,再猛地合上,还要故意吸着嘴巴,发出“吧唧”的声音,好像是人间妙极美哉的音乐。无论好吃也好,难吃也罢,我都巴不得她赶紧吃完手中的食物。瞥了琳一眼,转头继续看着黑板,琳没有追问。

琳追问的时候自然多着。譬如每逢琳写数学时,必定是我最烦恼的时刻。

“同桌,我这题不会。”

琳把她的数学强化直接移到我桌上,挡住我的作业,使我不得不看题。

“哦,这题。首先,须得……”我深知,不告诉她,多半是要惹上麻烦。

“可是,可是……”琳着急地告诉我她的思路,并不听我继续说。

“这家伙,不会的题,思路怎么可能对,究竟是谁在教谁!”我暗自叹气。

“你且听我讲……”

“没听懂”或“不会”是琳的口头禅。

一题罢了,我如释重负,竟天真的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位多事的主儿。

“同桌,这题我又不会。”琳又说,已是一分多钟以后。

“我实话告诉你,这题我想了足一刻时间。”我不想理她,推开琳的作业,好像自语地说道。

“哦,好吧。”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为舒心的话了。

“同桌……”琳又皱起眉头。我仰天长啸,不抱了一丝希望,因为我意识到这不过是一段冗长的循环。

“粤乐于助人,他有时间,讲得又清楚,距离又不太远,你不如去找他。”

“你是我同桌。”琳说道,这好像是她占得的最天大的理由。

“我看我并非是你同桌,是你的免费教师罢。你要做作业,我就无事么?你到底有没有应有的教养,能不能顾及一下他人呢?”我并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其实,我自以为在作业后还是很乐于帮助琳的。

“广羽,你若思着琳是一个娇惯的小姐,任性的公主,那你自己也是一个金贵的公子哥儿罢!你眼里容不得别人坏处,只顾自己舒服,怕是连孔圣人的所谓君子也做不得。”

“我想有道的人,大抵是会逃的。可惜我如今就是被这死规矩束缚着,我还要学业,还要好工作,这些我都是舍不得的。”但我旋即又想到林语堂先生的一句话:“道家人,是最不怕事的。”

“是么?那么,他们究竟是如何保全自己的?”

“靠身天下后啊,广羽!舍弃些自己利益,来获得绝对的自由。”

“那样,不也算逃。”

“有道之人,是不在乎琳这样人的骚扰的。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让她服服帖帖。”

至于怎么做,广羽想不到。

“有道的人能做到的事,常人不定能想出来。或许,就在舍与得之间,可我却还只懂得得。”广羽决定先不去想。

我心中思虑才尽,琳又找上门来:

“同桌,水壶开不开。”她一边说,一边把水壶递给我。我以前也有经验,当把热水装在壶里,冷却了之后,打开就变得困难。所以预备了十足的力气,用力拧下去,结果出乎意料,稍一下就旋开了。

“还敢自称是女汉子!”我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时机,戏谑地调侃道。

“怎么,你有意见?”琳狠狠地说道,我没理她,耳边传来一阵畅饮的声音。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英语作业没有写,然而此时已经接近放学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转回去向琳求助:

“请把你的英语作业借我一下,可以吗?”

琳一摆手就把英语作业扔过去。

“还好我刚才没有说过什么恶语,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突然觉得琳这个人不错,她既烦我,又帮助我,算是一笔勾销了。”

“等到她再来烦你的时候,你便就不会再这么想。”广羽苦笑。

“同桌,我跟你说,学委这个人很没道理。逢人便宣传铭是一个娘娘腔,还学着他的姿势,简直可恶至极!”琳咬牙切齿。

学委是铭的同桌,长得胖。

“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心想。

琳上课时候,会喝牛奶,或吃廉价早餐的那干得呛人的蛋糕,下午,她常常吃橘子。好在这些食物或多或少带有一些隔音的效果,使得她咀嚼的声音不至于太大。她最喜欢把橘子皮扔在学委的书包上,边扔边对我笑。

学委转过身拿材料,发现了那堆橘皮。琳对着学委笑起来,等学委把橘子皮放回琳桌上,取走材料,转回身,她又复为之。

“综上,我觉得她是个大不寻常的人,至少在心理之上。”

我早在之前开学初的自我介绍会上,听琳这么说道:

“哦!我长大之后想做一个心理医生。有人说嘛,心理医生大多心理有病,那我大概就是这种人……”

“我是男的。”“我喜欢女的。”等都是琳常说的话。我想这些不过是她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刻意制造的噱头,正是她心中的病态所体现出的症状。社团报名,她选也是的心理社,别人去心理社,是为了混日子,挑软柿子捏,我却知道她不是如此。

我想她的身世不会寻常,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应有这种性格。广羽除外,他爱好道家哲学,是因为寻找内心,破除本心的恐惧,但他的家庭,是温暖的。为何会如此,广羽自己亦不得而知。既然如此,不妨对她关爱加至一些,但广羽实在提不起好心来。

“我对她那么不好,说不定哪天就被她拿着刀架着脖子呢……”

大概是开学一个月后,段长广播通知,宣布新生信息已登记,可去校图书馆借阅书籍。我对此很高兴,因为买书实在是过于浪费。“可以值几顿饭”是我评价价格的常用方法,而我甚至未曾见过价格低于“一顿饭”的书。另一方面,我也想看学校图书馆中有无道家书籍,若是有的话,就必然可以发现以前没有见识过的"秘法珍宝",说不定其中之一就有我中意之选。所以那天中午,我兴致昂扬,来到图书馆。

“看起来也并非宽敞。”我嘟囔一句。用目测,图书馆的占地大致与初中时的差距不大,而初中学校的图书馆,是一点有意思的书也没有的。但另一面又令我十分满意——哲学类的书籍鲜有人借阅,我本来做好了十二分准备,在这里细细查找一番。然而出乎意料,“哲学”一栏竟然摆在了第一排,馆内还设置了一台专门检索书目的电脑,这不禁让我发自真心地佩服“我校”之强、之大、之学优、之令人中意了。我走进观摩,又一次大喜。原来“哲学”一栏内还有分类,最前面,占面积最大的是“马哲”,后面是“大学中庸”与“周易”,再后是“儒家”与“道家”,后面还有些,我不思去看,既然都找到了自己所求,何必还要往后寻呢?

“这里竟然有林语堂的《老子的智慧》。”图书馆内不允许说话,广羽不敢喊出声来,只得暗自惋惜,早知如此,他就不必购买这本书了。

继续下找,广羽看到了南怀瑾著述的《老子他说》。广羽父亲是念佛的人,他一再强调南怀瑾讲解金刚经不错。

“既然如此,想必他是对道法也有见解了。”广羽决定先借这一本。

越是上课的时候,越是能激发广羽看书的兴趣。老聃《道德经》他已看过一遍,对此他是有感悟。不仅仅只惊于“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原以为是儒家名言的句文出自于此,更是为“大白若辱”,“知白守黑”,“圣人以其病病”,“治大国若烹小鲜”等精妙哲理所折服启发。《老子的智慧》也是已阅过半,此书被称为“以庄解老”。庄子何人,广羽大概尚不清楚。但语堂先生翻译的庄子文章也不免使广羽嗅到了几丝属于庄子的气息。

《老子他说》更是让广羽深记住了“黄老”与“老庄”这两个词。“那么,若我有决心学道下去,要认识庄子,是必然的了。”广羽想。

此时他还未认识到误区。老子教人不执着,这正中了广羽的意,虽然他在学习上的懒惰并没有更加几分,但他为自己的行径找到了充分的依据,感觉十分得意。

广羽看《老子他说》犹如囫囵吞枣,幸亏他坚持了下来!自习课时,他正在翻最后那几页,被琳瞧见了。

“你在看什么?”

“你拿去看一看。”广羽有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是骄傲与患失混杂的情感,他知这并非好兆头。

“哇,老子吗?”琳摆出一副惊奇的样。紧接着她又问:

“老子是什么派的,儒家的吗?”

“还以为她知道甚多,没猜到不过是门外汉。”广羽苦笑,思道。

“老子不是儒家人物。”

“那就对了!我觉得老子很厉害,比那孔子啊,儒家啊厉害的多了!”

虽然广羽对琳此番话表示赞同,但他总觉不甚愉快。可能是出于一种对于一个连老子是什么派都不知的人就敢对老子品头论足感到气恼。

“那你能借我看吗?”琳问广羽。

“我很荣幸,但是我不得不还了。”广羽边说,边翻过了末页。

“哦,那你帮我借了吧!”

“图书馆那个大妈管理员为人严厉,不看到本人,是不许借的。但现在校卡还未印出来,想必她还无法准确判定,男同学倒好办,若是你那名字,她要不识出破绽来,算是妄费了她那双眼。”

琳也知道这种事确是毫无周旋的余地,于是悻悻道:

“好吧,那么我改天去借。”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这算是对她的考验吧,如果她懒得走这么点路,费那么些时间,那么她学道也是必定不成的。”广羽想。

“你可真会为自己找理由,不过是你自己懒吧!暑假的时候,你怎就没有心思学道呢?你充充其量,也就是下士到中士之间而已!”

不只是琳,此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本书从架子上消失过。

“大道荒废,人类已经误入歧途多久了!”广羽有时候感叹。

“那么你自己呢?连学习这种比修道来得容易的事,你都坚持不下,认真不下,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

“我是在处无为之心啊!”

“去你那无为之心!你只是在回避,为你的懒惰涣散找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学习这件事,算是难倒你了吧,那么圣人处无为之事,无所不为,圣人要是被遣来学习,也定不会像你这般模样。”

“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道是不为的么?”

“不是。”

“那么无为便不是不为,你理解错了。”

无为究竟是什么,怎么做,广羽不知道。但他好歹打破了自我迷惑的循环,尽管他还是少有做到,至少他明白这是错的。

读过《老子》,广羽便尝试着看庄子。

他挑中了《傅佩荣解读庄子》一书,因为他大观整个书架,几乎每一栏,都有他的著作。他以为庄子在老子之后,学的是老聃之道,承的是老君之脉,读起来,会比《道德经》更加通俗,更能开启智慧。

然而他想估测了。《庄子》第一章“逍遥游”,他就认为晦涩难懂。晦涩难懂不是表面上的寓言,而是指寓言之后更深一层的含义。比如鲲鹏与雀蜩一说,傅佩荣先生的解释中,说是鲲鹏需御风而行,其实与雀蜩一样,都未做到真得道、真逍遥。

“别说是鲲鹏得未得道了,我甚至连自行揣测寓意,都得不出什么来。”广羽上网查找了一番,才知道《庄子》是先秦诸子之文章中公认最为艰涩的。他自认选择失误。事已至此,是非得看下去了。

后来,他索性直接看翻译。庄子的文章虽然充满了自然和神妙的韵味,但字字珠玑,如果只是粗粗掠过,那么什么都不会懂。广羽认了怂,因为这实在是过于艰难了。

“哟,看完老子,又看庄子了哈!”某同学对广羽说。广羽轻易地听出其中含有了戏谑的意味。

琳也发现了,她又一次问广羽:

“那么,庄子又是哪一派人物,儒家的么?”

“他同老子一样……”

“哦!”广羽庆幸琳没有再说讨厌孔子、儒家的那句话来,否则就和上次的对话无二了。

实际上我还是有一些怕琳,怕的是她怒的时候。若一个人性情善变,那么怒是保准了配备齐。之前晚自习换组,琳桌上的饼干被我的屁股挤到,掉了下去。我返身去捡,结果又不甚碰掉了她的书。

“******!”琳嘶吼道。那是愤怒的嘶吼,但众人的嘈杂再一次没住了她的声音。

“这么急干嘛。”我看似冷静,其实心中有些渗慌,不过琳没有再说什么。摆好桌位后,我飞似地逃出了教室。这是我第一次萌生了避琳锋锐的想法。

第二次,琳晚自习困倦,向我说道:

“同桌,五分钟。”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她的头好似失根的树,轰然砸在桌面上。

“五分钟”是要求我要在五分钟之后叫她起来。但这次我也忘记了时间,直到中场下课铃已响,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睡了足有半个小时。

“她睡五分钟,起来写作业,依旧嗜睡,有什么用呢?况且叫她起来,只会徒增我的烦恼,还不如不叫这个灾星为妙。”我这样开脱自己,为自己洗刷了罪名。

琳醒了,看看人潮涌动,知道已经下课,又看了看自己的桌面,上面摆着一张没动多少笔的数学强化。

“你为什么不叫我!”

“我忘了。”

“我告诉你,下次再这样,我就杀了你!”

想到那天我猜测琳拿着刀架着我的脖子的想法,不禁心中一凛。

琳没再说什么。

不过琳是更偏向于自杀的,她常说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多么多么坏,自己要自杀。甚至有一次她借广羽的小刀划自己的手腕,把皮肤割下去了一些,但没有流血。

“我自小就是怕事的人。但琳她,又能在哪一方面战胜我呢?既然如此,我为何又要怕她呢?当时那刻,她甚至以为她是群人的主宰,要说什么,就得做什么。我怕的,不过是她那似暴君的虚张声势的威压而已!”

此后,琳的愤恨还是依旧泛滥,而我不甚在意多了。

“无为的好处,大概就在这里。有为的自傲,也大概指的是琳这般人吧。”

但是其他人,尤其是她的女伴们,也说她说个有爱心的人。这一点我确实能感受至深。只要是“物”,就免不了两面性的限制。琳既然有恨,那么她必然会有爱心,但她的恨我不用去体会,她自己已然爆发出来,因为她的恨实在是过于深刻了点。

“那么她又可恨之处,就必有可爱之处喽?”

“同她的恨相反,她的可爱之处实在是过于少了点。”

今年学校为每个班配了一位实习老师。不知道所授科目是否一样,我只知我所在班的实习老师所授的是地理。几乎每一位实习老师的受欢迎都为必然,因为他们不敢、不想怒于学生,批评于学生,想通过融入于学生们,打好交道。因此,对于学生的要求,她几乎是有求必应。我不知道锻炼出为师之尊的老师是否真的是好,真的是必要,但我知道眼前这位老师自己也是学生。阶级相同的人,彼此自然有相亲之感。

后来她完成了任务,即将回去复命。我本人对于实习老师的离去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我与她的交流本就没有超过十句对话。但班主任非要在那天把学生们召集起来,说一说临别赠言。班长也买了一本本子,要求每人都写一句话。

广羽是这样写的:

“相濡以沫,实在不如两忘于江湖。有一句我最喜欢的话,在此敬献于您: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后来他想,写这么几句话,大概不是出自真心,而是急于炫耀自己的才智。

实习老师临走之日,班主任点到了琳,让她说上几句。

琳径直走向实习老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掌声雷动。广羽想:

“那么,她究竟是出于真心之爱呢,还是觉得这样更伟大,更可以体现自己,才这样做的呢?”

或许每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当做某些事之时,总觉得那好似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

第一次月考,我终于明了自己的成绩究竟在段中位于如何位置。年段一共一千零六十五人,我排在六百有余。至少我没有位列七八百,对于这样中下的水准,我竟有些庆幸之感。这已经是全市最好的中学,除去那六百多人,就再无可敌了。而琳大概就在七百到八百名,我本以为她会再次一些。

期中考对尖班的意义尤其重要,如果段次在四百名以后,就要被踢到普通班去。而再想回来,就得进步到两百名。我身为普通班一员,便深深懂得普通班与快班的差距。我所在之班算普通班顶尖,第一次月考时候,政治科全班最高为九十二,而最尖的尖班平均分就有九十三。

考后不久,就听说有一个被“刷”下来的同学,要来班里。

母亲评论道:“传说这类人现在心情较差,切不要去惹那些人。”

过了几日,她果然来了。班主任说她要搬来还需等讲评试卷完成后,但不妨让她先自我介绍。我不以为然,所以只戴了看书用低度数眼镜视人。只见那个女孩从门外走进来:

“大家好。”

我的心里忐忑一下,似觉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我摸了摸自己,却发现我一切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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