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雨缠缠绵绵下了好几个晚上，街灯晃出一种迷漓的光。
林天南点燃一支烟，从窗户中看这个城市的夜景。出租车疯狂地穿梭在雨雾中，扬起一片水气和混浊的尘烟。
几年了？一晃就在外面漂泊了十年！林天南算了算，觉得自己的十年打工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先是在深圳，拼死拼命跟一个台湾人学到了技术，后来到上海，在上海的公司里得到了重用。由于心中有太多的梦想和热情，于四年前他辞去了上海公司的美好前程，来到了自己的浙江义乌，在这里开起了一家玩具厂。
如今玩具厂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生活在慢慢好起来，可是妻子秋莲却变了。
林天南早在四年前就在衡阳城里买了新房子，120平方，已经很不错了，离正街近，菜市场和学校就在旁边不远处。房子阳光充足，空气好，小孩读书上学也方便。这对于他一个乡下人来说，已经是天堂的感觉了，林天南很满足。
乡里人都一致认为林天南是个人物，靠自己一双手打出一片天空，摇身一变而成了一个城里人。其实城里人和乡下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问题是他林天南开起了工厂。能开工厂，就证明可不一般呵，林天南的工厂有两百号人。有人算过，每人每月工资在两千元，他林天南也得每个月付出四十万人民币！这在乡下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可以这样说，林天南将永远脱离了乡下那种黄土地的生活，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一年前的春节，林天南同妻子从义乌回到湖南衡阳乡下的老家林子庄，乡亲们的眼神和激动，让人无法推却的纠缠和客气，仿佛就是********回故乡了，庸俗和愚昧还充塞在村庄的周围。林天南非常感慨，他是一个受过一定教育的人，在外面历经了各种风雨，使他更能看出乡下的本质。
林天南是一个孝子，也是大家公认的大好人。每次回到老家，他都会给村里单身汉大傻几百块钱，而同时把自己最好的香烟拿出来一包包给村民们抽，看见他们乐呵呵吞云吐雾的样子，林天南自己也乐了。
林天南的奶奶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常年受关节炎折磨。吃了不少药可就是不见好转。为这，林天南在外工作也一直不安心。如今回到了老家，为了好好地表示一下他的孝心，他决心接自己的奶奶到衡阳城里去居住。
七十岁的老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城里，她的理由竟是：她脏，怕弄坏林天南的家。加上自己一身病痛，不能自理生活，要林天南的妻子打理，她不好意思。
林天南没想到无形之中奶奶竟同自己一家拉开了距离，心里有点酸楚。好在妻子秋莲早有打算，很早就叫了一辆小车在村前的马路上，同时叫上了她的爷爷，也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
两个老人好不容易坐上了汽车，一路上有个伴，林天南的奶奶也就不坚持了。
林天南从车窗向外面望去，田野和村庄快速地往后退去，淡青色的远山有一种空旷的味道，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天空，传来一声冬末春初的欢鸣。他就想起小时候，奶奶给他唱儿歌，唱着唱着他就睡着了，手里还紧握着一支圆珠笔。
回到衡阳城里的时候，林天南被一些老同学叫去了，两位老人的照顾就落在妻子秋莲身上。一天三餐洗衣做饭也够秋莲忙的了，但还是会有空闲的时候，有点空闲她就在旁边听两个老人的唠唠叼叼。
林天南的奶奶说：“天南这孩子，真是孝心好，全村的人都夸他！三个月前，如果不是他给家里捎来两万块钱，我这老命怕是不保了！”
秋莲的爷爷笑呵呵地在旁边点头。
秋莲走过去，不动声色，问：“奶奶，天南什么时候给你老人家寄的钱呵，我都忘记了！”
“就在三个月前呵！”林天南的奶奶心无城府地说，“他接到我的电话后二话没说就寄来了！这不，我的身体刚好动过手术！”
秋莲听完老人的话后沉默不语地去了厨房，把碗筷弄得很响。
这天晚上林天南回来以后同秋莲在床上大吵了一架。房子隔音效果好，两位老人都没听到。
秋莲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说：“说说清楚，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瞒你什么呀？”林天南不解地望着妻子。
“你偷偷摸摸给你奶奶寄了两万块钱，连我都瞒着，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了？我是什么？我是这个家的什么啊？”秋莲说着，就势拿起一把剪刀想都不想就往自己手臂上刺去。
林天南气急地一把夺走剪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如果妻子不是这样，他可能会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那是由于工作太忙一下子忘记了，当时一听说奶奶得病住医院，他是没有时间考虑的，何况当时他正在外地出差。
可是妻子故技重演，让他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我忘了！就为了两万块钱，你就这样？”林天南气愤地把剪刀摔在床底下。
“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秋莲声音比他还高，“我算什么了？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妻子？你林家那么多兄弟为什么就不管你奶奶了？非要你一个人一下子就出那么多钱？出钱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偷偷摸摸瞒着我？”
林天南斜看了一眼妻子，某种寒气在他心里升起。他最反感妻子老是动不动就说到他的兄弟，非要他们同自己一样地对待老人。而他的那些兄弟都各自成家，都是穷苦人家，大哥在城里卖菜，只能勉强度日，其他几个只能靠在林天南的工厂做工维持生存。
“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林天南不理睬妻子，把头用被子蒙住。
秋莲可气坏了，林天南不但没有一点悔改之意，反而在心里恨她。她可不是省油的灯，伸手就把床上的被子扯开，恶狠狠地站在林天南面前，说：
“你今天不把话讲清楚就别想睡！”
林天南在黑暗中冷冷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有作声。
秋莲疯狂地冲向林天南，对他又抓又打。林天南始终没有还手。在黑暗之中，一颗泪珠沿着林天南的眼角流下来。
秋莲终于有点累了，神情仍然激动，她从林天南的衣兜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二话没说就撕碎了。望着钞票的碎片在空中飞舞，林天南闭上了眼睛。
好久好久，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林天南突然对妻子感觉厌恶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