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迷惑。”姬明雪坐在一座小山头上,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眯起了眼,“我经常嘱咐你记住每一个仇人的模样,然后努力,努力,不断的努力,然后雪恨——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也很累呢。”
“哎,我本来早就该死了,没想到又在这儿祸害了你。”姬明雪一副惆怅伤感的样子。
初零摇摇头:“我能活着,就是因为你,而仇恨什么的,并不累人,否则我怎么还会活着呢?我已经习惯了想着、品尝着那些仇恨去度过每一天,这让我感觉充实,并且,快乐,对,快乐——好像我生来,就注定要经历痛苦种下仇恨,然后以此为食。”
“哈哈哈。”姬明雪苦笑,同时也诧异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莫非,这真是天意?天机真是难以揣测啊,不过,按照地图的说法,天有诡机,人也当有束缚不住的锋锐,为人尽力,大概就够了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想了,我定会把我所会的知道的,都传授给你。”
又是一年开春,初零也长高了一截,整日里的锻炼和山间游走,让他更加机敏强壮。
他成为了附近好几个村镇中最出名的少年,甚至在方圆百际之内第一繁华的怪石城,也有很多人知道初零,因为他很多次随着姬明雪去卖羊肉,甚至很多人买羊肉就是因为肉摊的小主人是初零,他聪明,俊秀,并且剑术高超,见者都说其极具灵气,人们都觉得,这孩子应该去大城市的学校里,那里有更强的老师,也有数不尽的天才,就譬如说怪石城的须牙园。
姬明雪总是叹着气说:“我哪有那个钱啊!”
人们都说,可惜了,然后同为普通人家,也就更亲近这平易近人师徒俩——如果初零真的去了大城市的学校,然后混个显赫官职什么的总之飞黄腾达或者说地位凌驾于这些平民百姓之上吧,村里人大概也不会这样亲近。
才能有差距,却境遇相同,总能让人产生怜悯之心。
当然,还有一些令人深恶痛绝的幸灾乐祸。
这世间,哪儿有什么真正的淳朴。
“无妨无妨,这小子要有心,总会发光的。”姬明雪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当然啦,因为只有姬明雪和初零是心中透亮的,以他们的身份,现在这样的生活平平淡淡不惹人注目实在是太好了,去什么学校!很多麻烦事,都是松懈导致。
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就深潜在这深山吧。
令人尴尬的是,因为初零的优秀,时不时就有人来说亲事,虽然他是男孩子。
十二岁的初零,是无数人家的婚配姑娘的首选。
寻常人家,二十岁未婚,便是过于晚了,故而,初零的年纪,对那些媒人而言,真是妙不可言。
哪位媒人要能成功为这位初零介绍一个姑娘,那这姑娘家一定少不了她的好处。
也当然,敢来提亲的,也都是附近村落乡镇甚至怪石城里门第之见浅淡的富裕人家。
“虽然我并不歧视谁……”姬明雪很烦这件事,“但是我四月皇子怎么能以这山野姑娘为妻?!还有!初零是男的!”
不论是樵夫的女儿,还是怪石城主的千金,在姬明雪眼里都没什么区别,差了何止一筹?初零作为曾经的四月的皇子,这份高贵尊崇,姬明雪绝不容许有人玷污。
“你执着了,师傅。”初零说,“你也说了,曾经的四月……我们都是丧家之犬,还敢说什么高贵?又何必苦苦撑持那虚幻缥缈的尊崇?当然,我没有半点娶妻的打算——这样不必要的小事,还是放到以后吧。”
“没想到。”姬明雪苦涩一笑,“我这前朝遗老让你这小子教训了。”
很多时候,姬明雪想糊涂,却总是在初零一针见血的言语中清醒。
初零沉默着走向远处,俊美的容颜上,覆盖了一层冰霜,暖春难化。
这一年来,伴随着愈来愈优秀强悍,初零也越来越寡言少语,好像终日里都裹在一层纱里,任由风吹,任由一颗心逐渐冰封。
虽然在面对除了姬明雪以外的人时,初零总是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当他和姬明雪一起的时候,甚至连微笑都少,但是两颗心的距离从未拉大,依旧是亲密无间。
偶尔的武学顿悟,灵力精粹,剑术又有突破成就的时候,初零会陡然发出清朗的大笑,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会在几座山上回响不止。
每次听到那笑声,姬明雪都暗自摇头:“真是悚人的笑……唉,相信他吧。”
自己永远是自己唯一的掌控者,其他人的作为,最多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干涉影响,即便没有自己,初零大概也仍然会走上这条路吧。
姬明雪有些茫然,好像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时间飞快地流逝,几个月如同惊鸿过影,期间发生的事情也多不可预料。
并且,生机勃勃的季节也终于来临——山里的春天来的缓慢,但一旦到来万物复苏,便是迅猛蔓延,不出十日,除了墨绿长青的饮风草,其他几乎所有经历了寒冬的植物都开始发芽茁壮,连环山脉很快便覆盖上了一层青色。
山中多雨,淅淅沥沥连绵几场春雨之后,那青色便郁郁葱葱起来,差不多已经盖过了死去草木的枯色。
山中野物繁多,所以除了羊肉外,姬明雪与初零能够吃到的东西也不少,而这些东西的获得,也大多是源自初零的手。
宫如静也乐得坐享其成。
“要是有棘手的好家伙,你再来叫我。”
可是一年到头,能让初零感到棘手的,也没个几回。
而一旦让初零感到麻烦,宫如静也肯定会大为感兴趣——因为那一定是好东西。
例如直接扎根在垂直绝壁上的石灵芝,这种东西很珍贵,算得上是一种宝物了,不仅采摘需要特别的手法与工具,而且绝壁上没有任何着手点和落脚点,即便装备齐全,也有可能粉身碎骨。
至于骑乘着驯化的飞禽去采摘,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石灵芝好像天生就排斥除人以外的所有生灵。
飞禽惧怕石灵芝,往往在石灵芝百尺之外就徘徊不前了,至今人们都不明白缘何如此。
平常时候,初零总能从山中采猎不少的蘑菇野菜,还有闪电兔野猪等等。
所以,他不仅是这一带有名的美少年,也是人人敬佩的好猎手,只是不知道谁家闺秀能捕获这样一位少年的心。
这一天,修行完毕后,初零便开始整理各种捕猎工具。
长弓的弦重新紧上,崩裂的部分遗弃,然后补上搓好的细细长筋,并换了新的木扳指,去年的木扳指马上就要磨穿了,自然不能再用了。
细心的削好了几十支硬木的箭,其中另有几支上了麻药,雪白的箭身又都用泥土擦过以使其不至于太过显眼。
数根粗壮的竹子。
铁铲和锄头。
一一试验十几个捕兽夹是不是依旧锋利和足够迅猛,又仔细的清理掉兽夹上还带着泥土和已经发黑的血迹——若是留下这些痕迹,那些狡猾的野物很有可能识破陷阱。
还有网,抻抻拉拉,缠缠补补,还是一样结实,相信没有一头鹿能挣脱,除了独角。
火石也是必不可少的。
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放下他不离身的长剑,而是换上他出猎时专用的一把短刀和一把锉刀。
对付野物,就用野法。
……
最后再准备三天的干粮。
在一个草芽凝露,初阳未出的蒙蒙清晨,初零便顶着白皑皑的雾气向北出发了。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初零要做的太多了。
“一路平安,小子!”姬明雪笑呵呵的。
“等我好消息!”初零罕见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宽阔的背上是小山一样的各种家伙,手上也拎着一个大包裹。
即便这里山高水长,天地广阔,可初零还是觉得狭仄逼人,总好像有口浊气郁结胸中,不得一吐为快,只有外出打猎的时候,他才会觉得稍微放松,就好像是终于逃脱了囚笼藩篱。
他清楚,这样的日子还得过上一段时间。
走动走动,的确是好事情,姬明雪心道,同时他还更期待那肥嫩的木耳和令人流口水的兔肉,只不过这段时间放羊的重担就全部压在自己身上了,这让他颇感不爽。
每次初零的外出,那漫长而令他心急的等待都成了他的乐事。
可惜还不是秋天,那时候的山里,才真是遍地美味。
不过又有什么分别呢,反正,这里的人这样少,美味是永远吃不完的。
可人总是贪心的,并且贪心此词,有时候不一定是贬义。
有大志向的人,哪个不贪?
如果现在有可能,姬明雪早就放弃这满山野味,去和如今四月的皇帝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