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李信介绍了妇人的姓名与来意，姬明雪便挥了挥手，示意李信退下。
看到师傅严正的目光，李信更加印证之前心中模糊的想法——这媒婆不一般。
楼梦冬梦其实面对姬明雪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的，加上冬梦对妇人李宝华一点儿也看不上，于是正好趁此机会也随着李信一并躲开，给李宝华与姬明雪留出谈话空间。
再然后，便是由于楼梦，冬梦，李信，初零，染剑华，皆是有武学的小灵师，所幸话题也不会少，便凑在一起，一同探讨起来，气氛融洽，很多火花就此迸发——虽然初零还是有些不情愿，想要单独练剑，但本就不愚钝的他看见李信和楼梦接触时候的忸怩样子，便心中了然，觉得不能再冷着脸破坏了此刻氛围——虽然还不懂爱，但能看得出来。
人为万物灵长，果然绝非空穴来风。
初零想，自己和李信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干嘛还要破坏眼前这一刻属于李信的美好，但是又没来由的心中一沉，这份美好真的能牢牢把握住吗？——这与刚才李信在猫园门口时候的想法不谋而合。
又想起自己与泽岚，他猛然明白了什么可怕又让人心酸的事，抬起头，李信正看着他，眼神复杂。
两颗心，一瞬契合，早就深刻体会的少年悲凉，此刻更甚。
然后所有的心情都一闪而逝，换做了无限的坚定。
国仇家恨满身魂，岂容他念？挚爱至亲已黄泉，何来再爱？
初零，李信，注定趟出一条血路的两个少年，注定可怜，也注定可怕。
心细如楼梦，也没有发现两人一瞬间的心理变换。
这时候，不仅粗线条而且其实也挺小心眼儿的染剑华略作寻思，便找到了报刚才一脚之仇的机会，闹哄哄道：“纸上谈兵多没劲啊！那个谁？你叫冬梦是吧！我看你身负长剑一派英姿飒爽！实在叫人眼前一亮！不妨切磋一下，让我开开眼界？”
冬梦呵呵一笑：“你拍马屁的样子真是欠揍得紧哪！那我就勉为其难恭敬不如揍你了！”
寒风竞，少女扬眉拔剑妖妖。
“那便请赐教咯！”
鸟随风，少年笑露白牙尖尖。
——
“几日前，我那没正经的师弟枭寞便说这猫园之中住着一位高人，今日前来，虽不是特意，却一见之后，也更加令人感叹大江高山未必藏龙卧虎，矮丘浊溪未必不隐真灵的道理。”李宝华与姬明雪对坐而谈，举止言语，不急不躁，颇为得体。
姬明雪安然接受了这赞美之词：“看见了你——我也这么觉得。”
姬明雪第一眼看到李宝华的时候，不仅感知到此人深厚的修为，并且从心底里便觉得此人不合眼缘——那是一种说不不清的感觉，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就像你在某一刻见到某个人的时候，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一眼之缘，也会瞬间从心底里升腾出对那人的厌恶或者喜欢的感觉来，没有任何的理由。
就是这么奇怪。
所以姬明雪此刻的感觉相比较于冬梦对李宝华的反感是不一样的，冬梦实在是因为李宝华媒婆的身份而心生不喜。
纵然如此，姬明雪还是认认真真的对待眼前妇人，至少脸上没有任何负面神情，并且他有种感觉，这李宝华虽然不讨喜，但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地方。
“那我岂不是成了自己夸自己？”李宝华笑道，点点风韵从她眼角眉梢渗出来。
这时候，远处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冬梦和染剑华俩人杠上了。
姬明雪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李夫人绝对当得起——且原谅我不能报上姓名。”姬明雪拱手，露出歉意。
“我知道，枭寞也不愿说先生姓名，还说什么怕扰了先生清净用意。”李宝华气态从容自然。
“夫人既然是来寻我家初零，那么请问是谁家小姐屈尊降贵？”姬明雪不愿多谈其余事情，便把话题引到正事上，打算早早打发了这妇人，不过他当然不能直接就开口拒绝，总该合情合理的问一下，毕竟这样才算好修养。
“无所谓了。”李宝华摇摇头，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初零身上，“据我观察，那女孩子与你家初零是走不到一起的。”
姬明雪终于皱了皱眉头，然后喝了口茶，就是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忘了说了，我不仅是个媒婆，还是个卦师，俗称算命的。”
姬明雪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妇人，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眼就看她不顺眼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曾经作为一军之将崇尚武力智谋的他最不信命！那些三言两语道破他人一生的所谓真言在他看来纯属无稽之谈，这世间有的，只是武力更高，智谋更深，要是信命，不如坐等成功或者安然接受失败，还争什么？——所以他不相信那些乱党会永远逍遥下去，他也不信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会永远沉埋黑暗无人收尸无人知。
他又想起之前大谈命运毫光的枭寞，为什么不讨厌枭寞呢？因为那天枭寞喝酒的时候吐露：“命运毫光是真——但我最不信的也就是命！”
一个不信命的算命先生，也着实可爱。
也怪不得第一眼就觉得枭寞是个有趣的家伙。
“既然夫人如是说，那便如此了。”姬明雪倒不是相信她的话，只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初零背负使命的太重，能真的和他走到最后女孩儿，不见得没有，只是太难寻，至少他不觉得小小怪石便有能够与初零同行至终的女孩儿。
当然，也正因妇人此番言语，他心中也是愕然，莫非真有‘命’之一说？莫非这妇人真能一次相见便能看得透他人的命？
李宝华终于喝了一口姬明雪泡出来的粗劣却也很有山野味道的茶，站起身，看了眼身后的丫鬟，道：“露泥，咱们叨扰先生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告辞了。”
姬明雪也起身，并不客套挽留，只是说了句不着边的话：“希望那家小姐能够找到真正的如意郎君。”
显然心思不在送客上。
远处冬梦和染剑华还在打个不停。
李宝华雍容一笑，环顾了一下除了阁楼与那棵万伤树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多余建筑物什的猫园，以及园中的年轻人们。
“能够有幸身处那么多传说开始的地方，确实让人忍不住想要感叹，龙腾风云之前，也是可爱少年模样。”
姬明雪心中一震。
“谢先生好茶，四月之后，人间应再无此茶。”
李宝华与侍女露泥已经飘然而去。
姬明雪没有送客，只因心神已经失守，“四月……”
等到姬明雪回过神，才发现那红娘卦师已经不知道离去多久了，只留残茶渐凉。
回风吹来零散枯叶，剑击声声声清越，眨眼间人间，不是当年。
“我不信！”姬明雪陡然一声暴喝，然后颓然跌落木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