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蓝向来自诩胆量过人，所以当葵履大叔让她周末一起去殡仪馆里帮忙时，她只犹豫了几秒就答应了下来。
写文是林未蓝的业余爱好，她尤其偏爱灵异志怪类，只是大半稿子都会被说缺乏真实感。为了写作而去恐怖的地方寻找灵感这种事情，林未蓝从来是不乐意去做的，不过这次机会来了也没必要白白浪费。
“大叔，那里不会闹鬼吧？”第二天，方葵履准时到校门口来接林未蓝，当公交车在偏僻冷清的殡仪馆侧门放下他们后，林未蓝一边咬着棒棒糖一边随口问道。
“A市我不太清楚。”方葵履提起自己的小公文包，径直走在前面，“以前在C市那个地方倒是常常听说。”
殡仪馆里只有一个老人在看守，见到方葵履来了，才关掉杂音颇大的收音机，慢悠悠地起身开门。
门上拴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老人开锁的动作像是按了慢放键，锁链敲在门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分外空旷。
“今天怎么没人来？“方葵履随口问道。
“南区新建了个殡仪馆，大多数都去了那里，这个地方过不了多久就会关掉。谁不想死后也能寻个好点的地方躺着？“老人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听起来却又莫名带着叹息的语气，“这地方接了太多阴魂，也该歇歇了。“
门终于开了，老人走进去拉开电闸，幽暗的馆内瞬间灯火通明，一樽樽冰棺呈现在他们面前。
“在那里，你进去吧。“老人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小门，一回头像是才发现林未蓝，提醒道，“这个小姑娘也要进去？那人的状况有点特别，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免得吓到。“
林未蓝摇了摇头:“谢谢爷爷，我不怕的。“
林未蓝跟着方葵履往小门那里走，期间她瞟了几眼陈列的冰棺，大多数是空的，有的里面躺着老人，其中有个躺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如果忽略他苍白的脸色，只会以为是个睡着的娃娃，可爱的脸上还带着一个小酒窝，林未蓝猜测他死前一定是开心的。
“外面这些人算是幸运的，至少还能留个全尸。”方葵履一把推开小门，转头朝林未蓝道，“这里面躺着的才是真的不幸。”
里面的房间只有约莫二十平米的大小，冷气十足，正中间停放着一个病床，上面用白布盖着尸体。房间周围是些桌子，上面放了各种各样的工具。
方葵履利落地穿上白大卦戴好手套，扔给林未蓝一件稍微厚实的外套：“穿上吧，免得着凉。”
“这不会是死者的衣服吧？”林未蓝嘴上这么说，还是快速地套在了身上，在这里冻坏了可不划算。
“敛妆房里一般都会备有外套。”方葵履说着，走到那具尸体面前，捻起白布的一角对林未蓝说，“你要是觉得害怕可以抱着我尖叫。”
原本心里还有些打鼓，一听他这么说，林未蓝反倒放松了不少：“大叔你一直都是这么骗小姑娘的吗？”
“我可从来不骗小姑娘。”
白布掀开，饶是林未蓝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尸体的面容已经分不清是男是女，头皮掀开，头骨碎裂，脑髓和血液混在一起。从额头正中滑至下巴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鼻梁和嘴唇都分成两半，露出脸部的骨头。脸颊周围已经被刀剁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的轮廓，眼珠堪堪吊在眼角处。除了脸上，左手臂也已经被砍断了骨头，只剩一层皮连着，腰部被横切一刀，内脏流出来融在一起。
“呕……”林未蓝有些受不住，跑到一边捂着嘴干呕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又走了回去，却是不敢一直盯着那具尸体看了。
“谁跟他那么大仇？”
“喏，你看那里。”方葵履指了指某处角落，那里正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人有着精致的五官，眉眼间满是英气，衬得他头顶的警帽更加威严，“他是c市警界有名的缉毒警察，上个月带头清扫了一个特大国际贩毒组织，不幸遭到报复。”
林未蓝眼里原本的惊惧都变成了愤怒：“那群人简直太可恶！”
方葵履眼神闪了闪，终究没继续说下去：“你帮忙递一下工具，后天的瞻仰仪式好歹让英雄走得有脸面。”
方葵履在林未蓝的心里还处于一个“优雅的流氓”的形象，所以当林未蓝看到方葵履对待死者的遗体那种庄重的神色时还有些不能适应。面目全非的警察在方葵履的手下慢慢复原成照片里的模样，只是脸上的伤口和血痕都还清晰地提醒着他生前曾受过的惨烈对待。、
林未蓝看着那张越来越完整的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手上递给方葵履的工具没拿稳落在地上。
“怎么了？”方葵履转过头，顺手擦掉额角的汗，“累了吗？你先去外面的接待室休息下吧。”
林未蓝点点头，穿着外套就往外走。过了一会儿，林未蓝从门外探出脑袋：“大叔，你刚刚说这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方葵履想都没想就回答道：“秦双。”
“大叔，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借用下你的手机吗？”
“在我包里，自己拿吧。”
林未蓝翻找出方葵履的包，轻手轻脚往接待室走。这时候已经快到上午，殡仪馆来了几个认领尸首的死者家属，刻意压抑的哭声让林未蓝原本沉重的心情又添了许多哀伤。她路过那个小男孩的冰棺时，刻意多看了两眼，明明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可入馆的时间却说明另一个事实——他的尸体已经在这停放了一个月没人认领。
接待室并不算大，除了前面有个琉璃接待台外，就只有三四排不锈钢座椅。林未蓝把没电的手机强制开机，从上面找到左琪的电话。在按亮葵履大叔的手机后，林未蓝的表情变得很复杂——那上面是她17岁生日时，坐在公园里被偷拍的照片。
大叔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那时候他们明明都还不认识。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件事，林未蓝给左琪拨了个电话，左琪还在睡觉，一连打了三个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左琪懒洋洋的声音：“不管你是谁，要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你就死定了！”
“是我。”林未蓝小心翼翼地问，“琪琪，你之前说你那个去当兵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唔，蓝蓝啊，什么男朋友？”左琪还睡得迷糊，嘟嘟囔囔地说，“你说那个失踪半个多月的骗子啊，好像叫什么……什么双……”
林未蓝干脆提高了声音：“你把他的照片发到这个号上来，立刻，马上！”
这一吼之下，左琪也清醒了大半，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挂掉电话在手机里翻找那个人的照片。找了半天才发现，除了被自己偷拍的几张，他只给自己发了几张证件照，虽然看起来也挺帅，但总觉得不对味儿。左琪朝着照片哼哼了几声才发过去，她不知道林未蓝想做什么，不过总不会是看上他就是了。
心中不详的预感证实，林未蓝反而变得不淡定了。她回想着之前左琪偷偷钻进她的被子里，说她跟一个当兵的谈恋爱了，那个男人还专门写了恋爱申请，等左琪年龄一到，她就是被领导明文批准通过的军嫂。
多么严肃而浪漫的爱情。
却再也不会有结局了。
方葵履把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完，跟门卫打好招呼就去接待室找林未蓝，却看见她的眼圈红红的，一副正在难过的样子。他忙走过去，手伸向林未蓝的额头：“是不是很不舒服？我不该让你来的。”
林未蓝摇摇头，把左琪发过来的照片递给方葵履看，又讲了左琪跟那个警察的事情，说到后面，林未蓝抓着方葵履的袖子，显得很无助：“左琪是个内心很脆弱的人，我怕她承受不住。”
“如果只是简单的情感，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忘记。如果真的付出了真心，我想她有权利知道真相。”方葵履拍着林未蓝的肩膀安慰她，“或许你可以先联系左琪的父母。”
为了保护其家人的安全，秦双的追悼会是暗中举行的，几个得知真相的媒体也难得默契地保持沉默。
秦双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们跟左琪的父母商量不要告诉左琪。追悼会当天，左琪却到场了。
林未蓝看着左琪拉开自己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正中央。照片里的人一身军装，眉眼间神采飞扬，跟她手机里的照片一模一样。她穿着黑色外套，长发盘在脑后，别着一朵小百花，她的脚步很稳，走到被鲜花环绕的红棺前，郑重地、长久地、深切地，鞠了一个躬，抬起头的时候，她只轻轻说了一句：“夫妻对拜。”
林未蓝是不相信爱情没有保质期的，尤其是在还正年轻的现在。所以她能理解左琪现在有多难过，却并不赞同她擅自把自己当成是秦双的未亡人，毕竟她还这么年轻，遗忘也并不是很难的事。
很多时候，林未蓝的直觉都是准确而残忍的，比如秦双跟左琪的关系；偶尔有时候，她也会因为太过局外人而判断失误，比如秦双对左琪的意义。
直到多年以后，林未蓝都不能完全理解，左琪守着一个死掉的承诺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