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诗酒情怀
茶缸里还剩8个纸团，地理老师出手了。他把茶缸倒过来，把龟扣在桌面上，快速磨动缸沿数秒钟，然后戛然停止。揭开茶缸，选定了最靠近自己的那个龟。
地理老师的龟是这样的：“与老师有关的歇后语”，注脚：“不满五条自饮十杯，五条以上，多一条同席每人喝一杯，多两条两杯，以下类推。”这个龟有点怪异，席上的人纠结起来，担心地理老师说不出五条，同时也担心他说出太多。
实际上，与老师关联的歇后语不好找，一般人能说出三五条就不错了，何况还必须赞美教师。地理老师不是研究文字的，要他做这道题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可既已拈龟，不做也得做。地理老师呆愣了好一会，脱口说出一条歇后语：“老师的爸爸------老师傅（父）”，众人开始不明所以，继而哄堂大笑。地理老师很不好意思，抓耳饶思又憋了老半天，竟然想出了一个怪招：“在座的除了樊主任，谁能说出五条歇后语，我就加喝五杯酒。如果说不满五条，就帮我喝五杯。旁人不准打岔，谁打岔谁喝酒。”说过了，却死死的盯着我和校长。
显然他在求助我们，我轻轻碰了一下校长的胳膊，校长立即表示同意。
这分明是激将法，这一激，事务老师就坐不住了。众人都喜欢热闹，马上推波助澜。事务老师于是‘披挂上阵’，豪爽地说：“鄙人试试看，如有差失，诸位切莫见笑。”接着就念歇后语：“老师上课------准时来；老师写粉笔字-------黑白分明；老师阅卷------找茬；老师改作业-----吹毛求疵；老师……老师……老师……”
这回，事务老师也抓耳饶腮了，抓来抓去，始终没能抓出下文。大家都不敢提示，努力忍住笑，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事务老师喝酒。
到了规定时间，我一招手，让主人满杯，地理老师和事务老师面对面饮和平酒，二一添作五，各饮五杯。饮毕，事务老师又多事起来，提议说：“如果樊主任还能说出十条这类歇后语，我代表大家表态，每人喝一杯酒。如果不能，我们就奖你十杯酒。”
事务老师觉得我出题古怪，估计自己也做不全，接招不接招，都想让我自作自受。我心知肚明，于是回应他说：“我可以说出十条，但你得喝五杯，其他每人喝三杯。”
“我同意，诸位有不同意见的吗？”事务老师站起来，挥舞着手煽动大家。
老师们欣赏恶作剧，宁愿多喝酒。我环视席面笑了笑，开始念歇后语：“老师改行开飞机------天壤之别；老师的知识------与其他人分享；老师点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老师的教鞭------做样子；老师写评语------尽说好话；老师打拳------能文能武；老师种树------桃李满天下；老师在桐油灯下备课------碧海青天夜夜心；英语老师写字-----藕断丝连；几何老师上课------有规有矩；化学老师做实验------有反应；一个老师的学校-----独立大队。”
我一口气说了十二条歇后语，事务老师听得瞠目结舌。主人十分积极，立马提壶准备给大家斟酒。我示意主人把酒壶递过来：“这酒由我来安排。”转到事务老师身后，一边给他斟酒一边说：“这位先生优先两杯，然后大家一起喝三杯。”事务老师抿着嘴，一手抓着后颈窝，其他人把眼睛看着我，有的抿嘴偷笑。
因为有言在先，再也没人敢讨价。事务老师喝过两杯之后，大家又与他一起喝了三个通杯。酒席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见此情景，主人一家欣喜异常。
品尝着主家的美酒佳肴，品味着自尊的新奇感受，老师们情不自禁，忘乎所以。茶缸里还有7个纸团，现在就剩下我和校长还没有出场，在座诸公似乎有点等不及了。我们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些家伙期待高潮来临，“心怀叵测”的等候着领导出“洋相”。
“该上阵了，我们两个？”我碰了一下身边的校长，轻声说。
“我先来吧，你作总结。”说话间，校长拿过茶缸，凑近往里看了看，下意识地左右摇了几下，“哈哈哈哈，我就随便拈一个，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按照规矩，校长把龟转给我开看，只见上面写着：“典故‘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注脚为：“讲述正确，同桌各饮一杯，否则自饮五杯”。
校长是教数学的，平时喜欢读书，对于成语典故的研究却不多。“以貌取人”这个成语一般人都知道，但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校长也不例外。
席上一时静默，大家都在用眼神互相交流。校长显得十分沉着，思索良久，把手上捏着的纸条扬了扬，煞有介事地说：“哈哈哈，这个典故好像在那里见过，说的是有人凭据外貌判定子羽的品质和能力优劣，结果大错特错。”顿了一下，又说：“具体就记不清了。”
其实，校长好面子，按字面作出这样的解释，我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破。为了给他一个台阶，我当即出来解围：“成语大意就是这样，校长说的不错。谁能作一下补充，把成语典故解说的更加完整后，校长同大家一起喝一杯酒，作补充者可以免去这杯酒。”
等了一会儿，没人开口，我只好自己圆场：“孔子有一个比自己小39岁的学生，鲁国人，名叫澹台灭明，字子羽，外貌很丑陋。孔子断定此人资质低下，不能成才，对他十分轻视。子羽感觉没趣，不久就退了学，回去致力修身实践，不为公事绝不去会见公卿大夫。后来游历到长江，受业于他的弟子达三百人，名闻诸侯。孔子听说了很后悔，感叹地说：‘吾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实际上，‘以貌取人’这种现象很普遍。比如三国时的刘备，那么爱才的一代明君也曾看轻庞统。这个典故不仅揭示了“以貌取人”的片面性，同时彰显了杏坛两位先贤的广阔胸襟：澹台受到轻贱能够自励，孔子正视错误勇于自省。”
接着，我亲自为大家斟酒，自己也满上，然后由校长带头举杯，同时干杯。
到了我作“总结”的时候了，大家立刻表现得异常兴奋，希望我拈到一个最难最古怪的题目，更希望我做不出来。当然，他们并不是要看我的笑话，而是想借机来点恶作剧，为主人多推销两壶酒，好好“报复”一下，把我弄成个“关老爷”。
“樊主任不用拈龟，题目都是他出的，肯定都会。”事务老师吃了“亏”，这时又出来搅局，“我来给出题目，他能按要求做出来，我们每人喝一杯酒。如否，奖酒十杯，然后我们每人敬他一杯。如果大家没意见，就这么办。”
事务老师朝桌上左右扫视，只见校长连打哈哈，其他七位老师欢呼响应，齐声叫好。
见大家支持，事务老师心中窃喜，接着说：“我请樊主任写对联，要求是：席上有几类任课老师就写几副，每副对联必须得到相应老师的认可。规定时间20分钟，过时奖酒。”
“请问先生，鄙人作为兼任科目的任课老师，自己给自己是不是也要写一副对联？”我故意提出问题，吸引事务老师的注意，让他误以为我在怯阵。
“当然要写，这里所有老师兼任的科目都要分类写。”事务老师洋洋得意地说。
“后勤不是一种学科，没有列入课目。你是‘后勤部长’，这个要不要归类写对联？”
“这不属于老师任课，我不能勉强你。当然，你看得起老兄的话，就写一副。”
“自己记写对联耗费时间，我口诵对联，你来帮我记录，请问先生你答应吗？”
“愿意效劳，不过你要想好才诵，而且口诵不要太快，否则我记不过来。”
事务老师刻意为难我，哪有两分钟写一副对联的，还说口诵不要太快。听我东拉西扯的讨价还价，以为我真的被难住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剩下的六个龟里面就有这道题目，我预先作了准备，为两个年级所有科目的任课老师分类想好了对联。
席间除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和体育任课老师以外，校长教六年级一个班的数学和政治，我教六年级一个班的语文和全校的音乐课，事务老师兼任五年级的珠算课，细数下来，共有八个分类。事务老师要报“一箭之仇”，缠着我不放，想要我的“好看”，我就给他来个“以牙还牙”。于是“不怀好意”的笑着，又慎重其事地对他说：“首先，对联要大家评价，不能一个人认可。其次，我动脑筋思考对联的时候，谁都不得打扰。还有，如果我在20分钟之内写好了对联并被认可，我这19杯酒就奖给你喝。”
事务老师心里终究没底，认真想了想，最后一咬牙作出决定：“如果你做到了，我替你接受十杯奖酒，别的酒我可不喝。”说着，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和事务老师是初中同学，所以他在我面前比较随便，我们之间说话也毫无顾忌。
大家等候着我出对联，我让主人取来纸笔，请事务老师作记录，略作沉思，随即念诵起来：“语文老师：指顾前尘，苦辣甜酸忧喜乐；宽明世事，之乎者也矣焉哉。数学老师：工作如四则运算得心应手；前途似因式分解暗柳明花。政治老师：览世事沧桑，洞明社会变更规律；看国家兴废，窥破未来发展先机。历史老师：四海馨名金字塔；一生幸福古长城。地理老师：掌控环球，腹内纵横经纬；胸藏世界，眼前表里河山。体育老师：跃扣篮板，单手赶超火箭队；飞踢足球，一脚夺取世界杯。音乐老师：清歌妙曲春雨润滋桃李；流水高山心声律动灵魂。珠算老师：快拨轻敲，巧运珠盘串子；精打细算，透解生活方程；”
念到这里，我停下来作特别说明：“不能亏待我们的‘后勤部长’，写给他的对联我作了全方位考虑，尽可能兼顾了他的本职工作。”
八副对联，一共用了不到15分钟时间，在座同仁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前，大家专注与自己相关的对联，都十分满意，历史、地理和体育老师甚至激动得手舞足蹈，不用看事务老师的记录，早已经记在心里。事务老师盯着记录，从头至尾念了几遍，本能地怀疑自己受骗了，可又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好老老实实接受“奖励”。
“我不喜欢零零碎碎的喝，把酒倒进大碗来。”事务老师不愿被人看不起，拿出了谪仙李白的酒劲，豪气干云，“‘椎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哈哈哈哈，有胆量，酒中豪杰。”校长也来了兴致，大笑助阵，“来来来，请主人斟上十杯酒，全部盛入一个碗，试看我们的‘李白斗酒诗百篇’！”
主人捧来大海碗，按数满斟十杯酒倒进去。席上酒杯容积大约1.25两，十杯酒不到一斤半，只装了海碗一半多点。事务老师随便瞄了一眼，长出一口气，便两手捧碗凑到嘴边海喝起来。他那脖子上的喉结上下推动，喉管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大家的心也随着打鼓，敬慕他的豪爽，又担心他当场醉倒出洋相。
桌上的菜凉了就热反复两三次，壶里的酒喝完了就添，一共喝了三四壶。一般土烧酒度不高，30度左右，醉了难醒。拈龟的酒游戏玩了差不多两个钟头，以历史老师和事务老师喝酒最多。历史老师不愧“酒精考验”，事务老师却显得酒酣耳热了。古人对酒当歌，有酒必有诗，事务老师颇有古风，酒涌上来，诗兴大发。他喷着酒气，舞动着双手，坚持要即席赋诗，大家推波助澜，合着节拍鼓掌吆喝：“大诗人，来一首！大诗人，来一首！”
事务老师有点受宠若惊，靠着桌子站立，仿效旧时塾师的样子，身子前俯后仰，脑袋左摇右晃，拉长声调唱歌般的念出一首七言诗：“山人未许作英豪，作个园丁品亦高。若使东君偿我愿，来生还种李和桃！”念完，顺手端了身边一杯酒倒进口里。
众人边听边品味，感受到事务老师是怎样的热爱教育事业，甚至下辈子还愿意继续做园丁培育桃李。他以诗言志，诗句浅近平实，同时又豪放爽气，不禁油然而生敬意，异口同声叫嚷起来：“好不好？好！妙不妙？妙！再来一首要不要？要！”
时间接近晚上十点，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事务老师已经不胜酒力，我向校长递眼色。校长明白我的意思，起来发话：“哈哈哈，今晚玩得尽兴，令人终身难忘。欢愉嫌夜短，可是没办法。时间不早了，我们不能耽误明天的工作。我建议现在吃饭，吃完饭回校。”
体育老师的家人盛上饭来，逐一递给每位客人。事务老师摆着手，说着满嘴酒话：“酒吃饱了，饭不要了！”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中心完小当天的值日老师，喘着粗气向大家报告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个叫何志文的学生在寝室里喝醉了酒，不知去向！”
仿佛一声霹雳，我和校长差点把持不住，事务老师的酒醒了一大半。老师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猜测、议论，饭桌上立时开了锅。学校去年下期祸事不断，弄得人心惶惶，至今还有遗留问题未能处理好。如果今晚又出事，中心完小根本无法交代。
我刚刚咽下两口饭，就再也吃不下去。校长把碗一推，站起来向主人辞行。其他老师迅速扒了几筷子，默默地跟在我和校长的后面匆匆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