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猪圈人骨
发小特意跑来告诉我，关于他那些猪们的谈话。猪有思维，我不否认；猪有它们自己的语言，我也同意；要说猪有思想，我却不敢苟同。虽然发小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说他懂猪语，我只是感到吃惊，他把他的猪说得与文化人一样知识丰富，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谈。我觉得发小很荒谬，可我又找不出理由反驳他。
发小看出了我的心思，也不跟我争辩什么，只是瘪着嘴对我苦笑笑。我突然发现发小有点反常，而且可怜。他满怀希望地来见我，就是要寻求理解。我是他最知心的人，估计不会扫他的兴。这种另类的趣事，他也只能跟我讲。讲给别人听，会以为他有神经病。可现在连我都不相信他，他那“猪的幸福”也就没人关心了。
两天后，礼拜六的下午，我正在午睡时候，发小又找来了。我不知道，他是要点赞他的聪明猪哩，还是非要我相信他养了一圈聪明猪。我估计猪圈里有了什么新发现，他又来向我爆料。果然，他的话题还是与猪有关。他说猪圈里有一个大大的老鼠洞，几个大老鼠从洞里搬出几根骨头，很像人骨。骨头被猪争抢，又咬又啃，搞得乱七八糟的。我大为惊奇，立刻来了兴致。想了一想，反正是周末了，就决定随发小到现场去看看。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现在说一下。我是乡中心完小教员，任职教导主任。我们学校不大也不小，五、六百学生，从学前班直至六年级。十几个班（因校舍不足，学前班至四年级暂时设在邻村小学），二十来位教师，四女二男六个工友。常时人潮汹涌，很热闹，也很嘈杂。不过寒暑假期人都不在，这里却很冷清。学校是公社改乡撤除村完小时新建的，教职员工和学生进校时，我打前锋，第一个走入新校址。这地方没有什么美的风景，但很开阔。前面是一湖水，右侧是省道，沿省道向西走约一华里，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公社知识青年林场旧址，现在是乡里的机砖厂。后面靠着坦坦的山，山不高，也没有大树。据说是乱葬岗，有很多坟，埋葬着一些短命鬼或是凶死者。我们进来以后，沿操场和校舍四围绿化，先后栽了几回树。也不是什么大树种，就一些苦楝、芙蓉、杨柳、白杨树等等。值得说明的是，发小的猪场位于学校与老知青林场的中间地段，我们学校就建在猪场对面的坡地上，两者相距最多不到三百米。猪狗、课铃之声互闻，我们和发小俯仰相望。
发小的猪场抬脚便到，我十分关心那个老鼠洞，直接就去了他的猪圈。发小并没有给我带路，反而磨磨蹭蹭的跟在我的后面。我感觉有点奇怪，停下来催促他，发小这才紧走两步凑过来，嘴里似乎还嘀咕着什么。
进到猪圈里，就看见一格一格的猪舍，分开养着大大小小百十头猪。我往各个猪舍寻觅老鼠洞，巡遍了所有的隔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意识到自己受骗了，很不高兴。这会子发小终于主动起来，满脸得意的笑，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哥们，我没有骗你。”他指着一个隔间，“你看，那不是有几根骨头么！”
从猪圈门口数过来，那是右边第七个隔间，里面有三大两小五头猪。我走近去察看，地上果然摆着几根骨头样的东西，可能被猪咬过或踩过，已经看不出原型。猪舍里很臭，还有猪屎，很是令人受不了。我要发小自己进去把那东西弄出来，然后用水冲洗一下。
其实我心里已经明白，那几根东西就是发小放进去的，那里会是什么人骨头。反正已经宝气了，索性装傻。捡起那几根东西逐一检看，没想到还真是几根骨头。我估计不是猪骨头就是狗骨头，因为发小戏弄我，不可能捡来什么其他的骨头。
我忍着满肚子的好笑，却假装一本正经地要看老鼠洞：“你说的‘人骨’看过了，猪圈里的大大老鼠洞呢？”
发小朝我做个怪脸，拍拍我的肩膀说：“老鼠洞不在猪圈里，我带你去。”
发小抬手指了一下猪圈后面的山，那里有一些长不大的歪脖子树，还有一些灌木，荆棘丛丛的。随着发小往上爬，一直爬到半山腰。这里有一处小滑坡，走近了就看见滑坡下侧有个大窟窿，这就是发小所说的“大大老鼠洞”了。
“这个洞有大老鼠，跑上跑下的，还常往猪圈里蹿。”发小说，“骨头是我的狗从这里拖下去，带进猪圈的。这些骨头可能是兽骨，肉都被老鼠啃光了。”
听发小这么一说，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这么大个洞也不像老鼠洞啊，老鼠啃出这么些骨头，难不成还真是兽骨。狗到这里拖走骨头，带进猪圈，也不是不可能。但从眼前这种场面看，老鼠是没有这么大能耐的。我让发小下去拿电筒，决定进窟窿里看个究竟。
很快，发小就转回来，他带来了一支加长的大电筒，光线很强。我用电筒朝窟窿里照了照，看不到头，只看见远处黑乎乎的。洞口地上是黄泥巴，应该是滑坡时掉进去的，顶上有灌木枝叶盖住，看不出什么，但洞口两边像是岩壁。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拨开身边的毛草就往里钻，发小犹豫了一下，随后跟上来。
电筒虽有强光，一进到洞里面就显得有些暗了，但前后左右还是看得清楚的。果然，这是一个岩洞。洞口处不高，要稍微勾着点才能行进。开始的一小段路地上潮潮的，除了边边上长了一些苔藓，也没有其它东西。越是往里走，越是阴沉，甚至感到了寒意。洞的宽度不变，只能容一个人，洞顶倒是高了一些，人可以直立行走了。麻烦的是，手电筒的光亮范围越来越窄，几乎只能看到跟前了。我有点心虚，只是不愿示弱，想看个究竟，硬着头皮往前走下去。然而，发小却明显害怕了，一个劲地催我打回转。
开始一段路我们走得比较轻松，再往前走就是下坡路了。因为脚底阴湿溜滑，行动很不方便，几乎步步艰难。如果这时打转，走回去也就几分钟。可我有进无退，不走到底绝不收兵。发小没有办法，跟在后面一路咕哝。突然，他一步不稳，“咕咚”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接着就往下滑溜。本来就寸步难行，后面的人滑过来，把我也带上了。这下好了，两人一起往下滑，越滑惯性越大。本来，洞里的路开始不是很陡，接下来却有点陡了。因为惯性的原因，速度更快了。虽然滑的时间就一眨眼功夫，却不知道滑了多远。我们被滑得晕头转向，只是死命的护着脑袋，等待命运的最后判决。手里的大电筒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眼前一片漆黑。就在这时我的脑袋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接着，人就有了空降的感觉，也来不及思量是怎么回事，两只脚就戳到了实地，戳得腰部发麻，肚里反胃。
“嗵”的一下，我随着惯性滚倒在地上，而且一连几滚。也不清楚是咋着地的，反正滚得像一根枕木。祸不单行，紧接着发小那朽木般的两条腿也戳下来，仿佛跳远起跳，他的躯干笨拙地弹起，往前一扑，僵尸般地压住了我。我身体下面本来就硌着有东西，经他这一折腾，痛得差点没晕过去。我顶着伤痛，好不容易把发小掀开。私下里想，这回完了，人还没死，就要被活埋了。我躺在地上，定下心神将息了一刻，感觉衣服透湿了，才强撑着勉强爬起来，慢慢的去适应黑暗。一面摸索着熟悉周围的环境，一面探寻发小的情形，是不是摔坏了甚至摔死了。我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还好，一会就听到了他发出的哼哼声。我用脚在地上扫来扫去，希望能扫到什么对我们有帮助的物件，最好是那支滚落的手电筒。
运气还不错（相对而言），我用脚在近周扫了几圈，真的扫到了一些东西，还发出“咔咔”的沉闷声音，最后竟然扫到了手电筒。当触摸到电筒那一刻，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想想滚下来时硌在身下和刚才脚下碰着的那些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宝贝。如果是文物，我和发小可就大发了。有了电筒，什么都可以看见。现在就看宝贝，从近到远，从局部到全部。
这时，发小也爬起来了，嘴里咿哩哇啦的，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我用力按下电筒的开关，眼前射出一片亮光。电筒滚了那么高，竟然没有损坏。虽然镜片开裂了，但并不影响使用。我把手电光罩在身边，前后左右扫视一遍，然后照到发小身上。但见他满身泥污，鼻青脸肿。我的一身也好不到那里去，估计头脸比他更惨。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手电光转到了发小的脚跟前。这时的发小像个傻子，两眼瞪着地上，猛然退后，大叫一声：“我的妈呀，这里怎么有骷髅头！”其实我也看见了，电筒照着的就是骷髅头。心里本就发憷，听发小这么一惊乍，心都跳出来了。我尽量稳住自己，蹲下来辨认这是什么人的骷髅头。发小见我沉着，胆子似乎也壮了点。
我把电筒转向四周照了一圈，发现这里地方不大，呈圆桶形，大约十来个平方米。很像一个土窑，又像一个地窖。可能长期封闭，这里又潮又霉，还有一些腐烂的东西，气味很难闻。我们滚下来的时候就落在骷髅上，原来连在一处的骨头被压散了。发小用脚拨了拨一根断骨，疑惑地看着我：“这是什么骨头啊？”我把头扭向一边，故意装作没听见。不是明知故问吗，已经再清楚不过，这就是人的遗骨，他拨弄的那根是胫骨。奇怪的是这里的骨头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人，特别少了手指和脚趾骨。我蓦然想起猪圈里的骨头，会不会是这里骨头的一部分？记得有一根像是胫骨的，比眼下这根小一点，应该是肱骨。如果猪圈里真是几根人骨，显然部分手指骨和脚趾骨已被猪啃掉了。可这人骨是谁搬去的，未必真的是狗？想到刚才从猪圈出来，我还用手摆弄了那几根发小所说的兽骨，现在就觉得翻胃了。
突然面对一个人的骸骨，而且是在这样的地方，好恐怖啊。可这是谁的遗骨呢？是什么时候的人死在了这个里面呢？是不是从洞里滚下来摔死了？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自己来这里寻死了？或者是不是被人在这里谋害了？不解之谜。
胆大出于无知，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不知不惧。在没有看见人骨之前，我和发小在黑暗中虽然有点不安全感，也是本能所使然。见到人骨之后，内心的恐惧感陡然上升。世界上本来没有鬼，这下子仿佛手电光之外尽是鬼影子了。现在已经不是研究人骨的时候，应该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原路返回，两个人帮衬着，估计问题不大。
我把手电光照看着我们下落的地方，发现那是一面土壁，高度在两米以上，我俩谁都够不着。我的身材比发小高，让发小站到我肩膀上先攀上去，然后拉上我。我们马上就按计划行动，可是发小攀到了土壁上却爬不进去。原来那洞口周圆不到一米，而且斜面很滑，人攀进去也爬不稳。显然那洞洞是个倒喇叭形，我们根本不可能实现计划。
发小仍旧骑着我的肩膀下来，苦着脸一声不吭。现实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想离开这里的几率几乎为零。按照眼前形势，我们的结局与这里骨头的主人将是一个样。我不甘心，环绕四壁用手电认真查看，希望能有所发现。来回好几个圈，最终一无所获。面对四面土壁，失望之余又觉得不可思议：这里应该就在猪圈附近，既然没有出口，猪圈里的人骨是怎么带出去的呢？还有，地上那些腐烂的东西又是怎么带进来的？不对，发小可能知道这个地方，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到这些，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发小平时多话，今天却一直沉默。是被吓傻了，还是另有心事，不得而知。我把手电照向他的脸，这才发现发小站在那里，成了一段呆木头。手电光一下子惊醒了他，突然揭斯底里叫骂起来。我理解他，不过我一直没有看出来，发小竟然这么怕死。
“今天碰鬼了，****祖宗！我们怎么办啊？”发小哭丧着脸。
能怎么办呢？其实，我也正在思虑这个问题。“地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办法一定会有的，活人总不能被尿逼死。”急也没用，我强装镇静，费劲地露出笑脸安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