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一举两得
家访之后，姓萧的还是不放心，虽然手头有了胡家的字据，可没有到手的钱毕竟是算不得数的。这些日子，姓萧的不断地跑来找我和校长，甚至还把老婆孩子也带过来。他越是跑得勤，我心里越是高兴，一旦跑得不耐烦了，他就会听我的了。
前不久，教育局安排了一个全市性的小学五、六年级作文比赛活动，局里答应了给我们学校两个参赛名额。实际上，有实力参加比赛的学生，只能从我教语文的班级物色。经过反复几轮竞争，初选出四名学生。我决定对他们进行单独辅导，严格考核，优胜劣汰，最后精选两个人去市里参加比赛。我很在意比赛结果，一定要拿到名次和奖励。我告诉姓萧的作文比赛的重要性，必须等比赛结束后，才有时间解决赔偿金问题。姓萧的半信半疑，但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在半个月期限之前，尽量克制自己不来打搅我。
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绝不是随便可以应付的。全市三十多所完小，每所完小五、六年级至少各有四个班，平均每个班按50人计算，共有五、六年级学生12000多人。一般学校选两至三名、重点学校选三至五名学生，市里再安排一部分，估计有200多学生参赛。这些参赛人员藏龙卧虎，要想获得等级以上名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必须采取非常措施。
这里面主要有三个问题：首先是命题，这是最重要的。要预计作文命题的大致方向，要有的放矢，尽可能紧缩范围。如果把题面放得太宽，最后就会乱套。其次是取材，这是作文的关键。要言之有物，繁简有致；主次分明，情节感人。切忌南辕北辙，文不对题；空洞苍白，味同嚼蜡。还有一个重中之重的就是素质，参赛者的素质。有的人考试或比赛，平时成绩很优秀，一旦换了生疏的人和地，就会产生紧张感，出现意外结果。这种人最好不要，稍有不慎就会“马谡失街亭”。我要打有准备之战，打有目标之战，打有把握之战。
根据当时小学作文的特点，我给出了三道命题：（1）我（们）的▁▁▁▁；（2）一件有（趣）意义的事；（3）写一种动（植）物。第一道题包括家、家乡和所有与我有关的物事；第二道题写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件事；第三道题任意选写一种动物和植物。每道题要求至少写两篇文章，然后一起进行分析评点。我估计，无论怎么命题也超越不了这个范围。
我把重点放在第一道命题，因为第二、三道命题的素材可以充实它。我反对作文死扣题面不懂得灵活机动的做法，特别教给了四位学生移花接木套题写作的技巧。说实话，比赛作文不同于考试作文，仅仅恰题是不够的，必须有特色、有突破，最好能与众不同。为了强化他们大脑的灵动性，提升他们作文的应对能力，我对他们进行了作文智能测验。
下午文体活动时，我把四个学生带到学校宿舍楼后山的梨树林里，交给每人一本作文稿纸和一支钢笔，交代他们选择合适的观察点，仔细观览学校和学校四面远、中、近的不同景物，然后自拟题目写成文章。我还专门指派一位老师，全过程地监督他们，不到五点半钟不准下山。并规定，当天晚自习前必须把写好的文章交到我手上。
这里原有一些坟堆，有人把坟地平了。梨树刚种不几年，没有长高，梨树林两边还是乱坟岗，并不影响视线。由此四望，景物不是很美：前面越过学校建筑是一湖清水，其他几面都是山，远处除了村庄还是山。山上多是灌木和永远长不大的老松树，可以想象一下晴天雨天的景象，添加点霞彩云雾什么的。值得一提的是，往右相连是发小的猪场，感觉中不时向外冒着生气。再远一点就是乡机砖厂，大烟囱直耸云霄，浓烟滚滚遮没了半个天，隐约还可以听到隆隆的机器声响。怎样结合景物描写，就靠各人的修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整个文体活动时间不够两个钟头，其间还要吃晚饭。写好一篇文章已是不容易，要按照我的要求写好一篇文章就更难。四个学生很敬业，各人根据自己的构想取舍景物，当他们开始准备做一些记录的时候，才发现我给的钢笔没有墨水。四个人大惑不解，那位监督的老师也是一脸茫然。就在这时，他们发现宿舍楼旁边站着六年级一个叫李玉芬的女同学，好像也在观览景物。只是她观览的角度不同，一直仰头看着山后，身子木木的，眼神迷迷的。他们不知道女同学在观察什么，估计沉迷在景物中了。他们以为这是我的安排。
晚自习钟声敲响之前，我收到了四个学生的作文。为了完成任务，他们中有人连晚饭都没有吃，可我却十分不满意。因为他们的文章就像观察日记，枯燥乏味。有一个学生似乎想另辟蹊径，从钢笔没水引申开来，但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图。有一个学生专门写了景物中那位呆站着仰望后山的李玉芬，虽然无形中增添了一道风景，但没有写活。
利用晚自习的时间，我把四个学生和那位负责监督的老师召集起来，首先对文章整体进行评点，然后就其观景作文的得与失进行分析。我告诉他们，要想写好文章，就不能为了作文而作文。如何抓住中心，如何展开思路，这是作文的前提。要学会文章之内找窍门，文章之外下功夫。任由自己命题的作文，写作的空间很大，不应该自己把自己捆绑起来。他们不自觉地走进了一个相同的误区，那就是局限于写“我们的学校”。
“你们必须承认，从一开始就认定我在让你们写‘我们的学校’。”我说，“其实我只是要你们搜集材料，至于写什么，怎么写，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我们没有考虑那么多，顺理成章就想着这里是学校。”一个学生说。
“我不知道在学校登山观景还能写什么作文，也不敢往其他方面想。”另一个学生说。
“我们看过一些文学作品，同样的内容可以换几个题目，而同样的题目可以写很多不同内容的文章。”我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微笑说，“你们今天作文，根据各人所看到的，从实景实境中想象开来，延伸下去，除了写学校，还可以写作其他文章。比如，有趣或难忘的一件事、由什么所想到的、这里的一种植物，还有环保意识等等。我所要的作文，并没有限定框框，可褒可贬，可繁可简，真正需要的是别出心裁，独具一格。”
“环保方面怎么联系得上啊？”有个学生有点迷糊。
“那边一个机砖厂，长年在冒烟；这边一汪湖水，整天雾蒙蒙；山上除了坟堆，就是些灌木歪脖子树，这与环保难道没有关系么！”
“老师不说，还真没有想过，这一提示，我们开窍了。”几个学生心领神会，“写一种植物，有梨树、白杨，特别是那些又老又矮的松树。”
“我想问一句，观景做记录，钢笔为什么不打水呢？”负责监督的老师一直没弄明白钢笔的问题，这会子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今天作文的重点，可以启发多方面的联想。”我含蓄的笑了笑，得意地说，“主要包含了三个方面：一是断你后路。迫使你细心观察，强记重点；二是给你教训。别人给你必须用到的物件应该先检查，否则自作自受；三是让你悟道。钢笔没有墨水写不了字，作者肚子里没有‘墨水’写不出文章。还有别的什么，可以自己去想。”
“啊，原来有这么些的讲究。”学生们恍然大悟，一齐兴奋起来，“有了这件事，可以写好几篇作文，还可以由此联想到很多很多的东西。”
“还有一个问题。”负责监督的老师说，“我们在上面观景，一个叫李玉芬的女学生在下面望山，不明白这个安排有什么深意。”
我先已从学生作文中看到有这个细节，估计是他们观景所见，不想他们还以为是我一手导演的。这本是碰巧的事，我不明白为什么偏要特别提起。
“我不可能有这样的安排。”我说，“课外活动时间，一个学生站在下面观山景，这是很平常的事，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感觉那个李玉芬有点反常。”稍微想了一想，负责监督的老师又说，“她呆呆地杵在那里，半天也没挪动脚步，抬头仰视，好像有点神思仿佛。”
“你们下来的时候，李玉芬同学还在吗？”
“我们是从另外的路线下来的，没有再去关注她，也不知她后来怎样了。”
“应该是你们多想了，不会有什么的。”我有点忐忑，但不好表现出来。我的心还是专注在作文比赛，“按照我的思路，同学们继续练习。选题不要僵化，破题不要死磕，拣材可信手拈来，运材可因足就履。记住一点，那就是借鸡可以生蛋。”
听了我的话，同学们真的有点开窍了。次日下午，四个人分别送来一篇作文，写作水平竟然有所提高。有一个学生还写了一篇《四支没有墨水的钢笔》，据说是他母亲听说了昨天的事拟出的题目。我请了校长和几位语文老师一同审阅，经过反复比较，多方考虑，根据我的慎重提名，最后确定了两名学生，由我带领去市里参加作文比赛。
说实话，我去市里不仅仅是带学生参赛，更重要的是搞定那个姓萧的，一举两得。农机监管站设在市城的东门口，监管站负责人姓李，曾是我的农机老师，我们交情不一般。只要与他通一下气，无论按车管条规还是凭关系，姓萧的都得乖乖就范。
那天，我把两个学生带到赛场，与主持比赛活动的有关人员接洽好，然后就去农机监管站找李老师。还没走到东门口，就碰上姓萧的开着车子跑进城来。姓萧的发现了我，跳下车来热情地打招呼。说了几句套话之后，接着就追索赔偿金。我心里有点恼火，可还得强装笑脸应付他。我说，今天是带学生来参加作文比赛，等赛事结束，马上就了结他的事情。我让他过两天到学校去碰头，到时一定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姓萧的相信了我，吹着口哨开着农用车开心地走了。我觉得有点晦气，世界上的事怎么就那么巧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他。当我找到农机监管站的时候，李老师竟然不在，办公室的人说他刚刚出去，还不到5分钟。要是不碰见姓萧的，我们就不会错过。我问李老师几时回来，对方说不定时，但下午一定会来上班的。没办法，只好下午再候了。
上街溜达一圈便回到赛场门口，在传达室待了不多会，比赛时间到点了。两个学生先后走出考室，脸色阴阴的，看样子作文写的不怎么样。我不想给他们添加心理负担，满脸笑容的迎上去，一面说：“乐观一点，能够参加比赛就不错了，能不能获奖是次要的。”
两学生满脸歉意地看着我，觉得给我丢了脸。走在街上，我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学生说：“老师，您预测得十分准确，这次比赛两道作文题：《我爱家乡的山和水》和《难忘的一件事》都被您命中了，我选了前者，可总觉得没有写好，达不到您的要求。”另一个学生说：“我选了《难忘的一件事》，就写了那天观景作文后您讲的那些内容，感觉还是没有您猫述的那么生动，可能要辜负您的期望，很不好意思。”
这两个学生自尊又好强，杞人忧天，听口气，他们的作文并不一定写的不好，只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想到学生这么在意老师，心中忍不住乐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就肯定自己失败了吗？”我挥了挥手，用以加重语气，“你们知道不知道，考试有个怪现象，一般认为考得差的，成绩可能不错；一般感觉考得好的，结果可能出乎意外，你们一定有过这种体会。这次比赛也应该是如此，我相信你们！”
两个学生受到鼓励，心情变得开朗起来，脸上有了愉悦，人也活跃了，话也多了。我们找到一爿熟人的饭店，准备吃午饭。刚坐下，就见门口开来两辆车子，一辆吉普车，一辆农用车。车上陆续下来好些人，相随走进饭店，看样子是来就餐的。我随意瞥了一眼，就发现农机监管站的李老师也在里面，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老师没有看见我，直接就进了包间。趁这机会，我特意找到李老师，约他出来把姓萧的催逼农用车挡风玻璃赔偿金这事详细说了。原来李老师刚刚调处了一场车辆事故，犯事的正是门口那辆农用车，中午由车主请客。对于农业机械包括农用车的管理，农机监管站有着绝对权威。李老师要我准备相关材料，答应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之下、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尽力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