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时,客随居来了飞鱼庄的侍从来传信,道邢百炼已醒,邀赵三水夫妇去飞鱼庄一聚。木三娘惊喜过望,几乎立即动身就要奔去飞鱼庄,赵三水在她身后脸色极不好看,一把将人抓了回来,按在自己的腿上坐着,皱眉道:“用得着这么开心?”
木三娘回头望着他明显不悦的目光,有些不解:“你这是醋的什么?他不过是……”
“那也不许。”赵三水冷冷道,而后将头埋在木三娘肩头,带着点鼻音轻轻道,“陪我吃完午膳再去,好不好?”
语气几分示弱,这些年来他常常是如此模样对她,以前的冷厉,已经给她一种错觉是只存在在睡梦中了一般。昨日他震慑休渔时,才恍然而觉,他不过是将那一面掩盖了起来。
这个人……不过趁着她心软而已。
她未答话,只是扯了扯嘴角,皱眉擦了擦手上的鸡皮疙瘩,吩咐石头去准备午膳,眼刀子剐向依旧不放的手。
赵三水得了便宜,便不再继续,笑了笑将手收了回来,放木三娘起身。
木三娘回身望了他一眼,怔愣了一瞬。那种餍足的目光,满含温柔,他竟是如此容易满足的么?二十多个年头的往事浮现眼前,分分合合,坎坎坷坷,她往日冷淡的目光也浸染了一丝别的东西,有些怔然道:“这么开心?”
赵三水长叹了口气,挑眉道:“人生得意之事,妻儿在侧,偏安一隅。”
“我可没答应嫁你。”三娘转过身去,唇角却莫名微微勾起。
“你早就嫁给我了,二十三年了。”
对啊……二十三年了……从他们拜堂算起。
“我早就被你休了?”
她背对着他,缓缓低下头来,讷讷道,神情似乎是因忆及往事而悲伤。
许久没有过的难受感觉,绵绵密密缠着他的胸口,他从背后搂着她:“我又娶了你,你忘了?女儿都这么大了。”
“那不算。”木三娘道。
木三娘忽然的固执让赵三水有些无措,他放开她,皱眉无言。这些年她时常是这般,喜怒无常,开心了,允许他进她的屋子宿上一晚,不开心了,便不想搭理他。前半辈子,他拿捏她,后半辈子,他折在她这儿。
老天开眼,何以相争啊……
叹了口气,赵三水只好换个话题:“休渔的功夫你也见到了,在瑞王手下谋事,必不能小觑。瑞王对武林盟主的位置势在必得,京城局势恐怕也不容乐观。当年朝廷收服喻恪,不过是为了平衡江湖势力,瑞王门徒数不胜数,再夺得武林盟主之位,那时,便不是轻易可动的瑞王了。”
木三娘偏头盯着他:“我知道,但我还是不同意。”
“你不过怕他出事,可这件事情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人来担!”赵三水急切道。
“江湖门派如此多,为何非得找天都弟子?再者天都有大弟子,便有二弟子,三弟子,凭什么非得找邢百炼!”
听到这胡搅蛮缠的言论,赵三水先是气愤无比,而后又是哭笑不得:“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警告你,别打他主意。”木三娘最后拧了赵三水一把,准备回房收拾收拾去飞鱼庄,转身便见石头将饭菜摆好了等两人过来,望着一脸笑意的赵三水,只好将心中的怒气憋回去,闷闷坐在桌边。
赵三水也被石头推到了桌边挨着她,伸手先为她夹了菜:“别生气了,问问他怎么想的,你即便关心他,也不该替他做主。”
她拿筷子戳了两筷子饭,听到这话忽的就停住了,虚望着前方许久,才缓缓开口:“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本该有个好结局却得不到,我不想让他儿子也冒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们掺和不了什么的。”赵三水劝道,伸手抹掉了她眼角无意中流的泪,“好了,早些吃完,我们去飞鱼庄吧。”
午膳用完,两人便赶往飞鱼庄。
循着昨日的路,找到了邢百炼修养的屋子,将将靠近,便听见喻恪说话的声音。
“近两年江湖中出现了许多不知名的高手,后来我们一查,大部分与瑞王府有关联。而后,更有一些门派的得意弟子被瑞王府笼络,或者被仇家追杀。事情太过巧合,今年正是武林盟主选举的时候,是以我们认为瑞王府想借江湖势力开始他们的夺权。”
一听到此话,木三娘赶紧丢了被他推着的赵三水冲进去,喻恪见木三娘来了,便断了话头,与三娘招呼起来:“三娘与三爷来了。”
“三爷还在门外呢。”赵三水拉着尾音幽怨道。
喻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赶紧出来瞅一眼,然后将人推了进来。
被推着的人从进门到椅子挺住脸色没好过,木三娘也一改平日里刁蛮凶狠的模样,面露愧色重新走到赵三水身后扶着椅背,那人才脸色稍霁。
木三娘与赵三水是来看邢百炼的,这时回头看他,邢百炼指着两人,长大了口,瞪得眼眶几近崩裂,目光深处,是些微的恐惧。
喻恪想起邢百炼之前告诉他的黑店,对他此时的表情了然于胸,干咳两声,解释道:“这两位,是恪的好友,邢少侠应当是见过了,之前你住的客随居,便是这二位前来江都隐居的地方。”
“盟、盟、盟主……你、你认识他们?”邢百炼依旧一脸不可置信,他们二人明明就是黑店老板,怎么忽然间成了武林盟主的友人?尤其那个小丫头浑身匪气,与喻恪从容不迫斯文优雅的气质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
喻恪笑了笑:“想来你们有些误会,他们救你,是知晓你是邢百炼,他们困你,是知晓江湖上到处是抓你的人。”
“为何?”邢百炼有些不解。
“方才说了,瑞王府剑指江都,只为了他府中人能夺武林盟主之位,而你,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邢百炼更不解了:“我虽顶着一个天都大弟子的名号,也从未扬名立万,怎么就让人觉得我是大威胁了?”
见他如此愚笨,赵三水直接点破:“瑞王府下江都本是势在必行,恰又听闻你一战杀了三十余人,矛头不指你指谁?”
邢百炼愣住,而后笑道:“呃……无心之失……”
“不管是不是无心之失,你都好好在我店中待过武林大会,这样才能保你小命。”木三娘终于忍不住准备拦人。
听闻此话,邢百炼下意识先瞅了一眼喻恪,瞧喻恪稍稍皱了皱眉,他便也道:“我才不当缩头乌龟,便让他们来找我麻烦好了。”
木三娘一听急了:“你这什么意思?不要命了?”
“虽则三娘你曾救了我命,可也不能阻拦我想做什么吧?你的救命之恩,我自会相报。可此时盟主既已告知我个中缘由,且此事歪打正着因我而起,我便不能袖手旁观。再者,我若是待在客随居,瑞王……迟早会将矛头指向客随居吧。”邢百炼道。
赵三水听闻倒是很欣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有担当。”
“不错什么!”木三娘狠狠瞪了赵三水一眼,怒道,“我既然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去送死你就得乖乖待在客栈哪儿也不许去!”
“劳三娘救我一场,我不能恩将仇报将祸水引向客栈。”邢百炼说得很诚恳,原本木三娘如此胡搅蛮缠他心中已有不悦,奈何她确实救他一命,他只能好言相待。
“还没人敢在我客栈撒野。”木三娘盖棺定论,“你跟我回去,好好待在客栈,这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喻盟主,抱歉了。”
木三娘上来拉人,没办法,如今邢百炼根本不是木三娘的对手,只能寄希望于喻恪身上,沉默了许久的喻恪道:“你能保他这一时,能保他一辈子么?年轻人总护着,是没有办法担起责任的。”
“我不需要他能顶天立地,我只要他平安。”木三娘淡淡道。
喻恪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娘。”
木三娘瞪了他一眼,赵三水却是对他歉意地抱了个拳。
几人欲走,喻恪未拦,只到最后,才冷冷清清问了一句:“三娘,你当真不管大肃死活了吗?”
赵三水回头望了他一眼,两人四目对上,言语未表,喻恪却从他坚定的目光中找到了安心。即便谁都靠不住,他应当还是能靠得住的吧……毕竟,他是大肃曾经的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