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推开门踩着高跟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外跑时,正碰到林溪从外间回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v领体恤,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身上,活脱脱一个妖孽的形象。我眯了眯眼,适应了这略显强烈的光线后就又迈开步跑起来。
“咦,今天这副打扮……你是要去表演杂技吗?”林溪一把抓住我的左臂,一双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促狭的笑意。
“表演你个头!”我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拍他落在我手臂上的手。“快放开,我马上就要迟到了。”
“什么事这么急?”他问,“今天是端午节,法定节假日,怎么,你还得去带孩子?”
“去带孩子用得着这样吗?”我指指我这身打扮,用看白痴的眼光白了他一眼。
“说的也是,”他笑出声来,“你这个样子,出去不得把孩子们吓死。”
“你!”我正想咬牙切齿,转念一想不能坏了这一身美好形象,只好把心头的怒火忍下去,换上一副明媚的表情看着他。
“你……干嘛?”他怔了一下,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我从来不知道我这样做会有这么强大的威力,但如果只要这样便能让这个巧舌如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妖孽变得吞吞吐吐、噤若寒蝉,我不介意多做几次。
于是我又冲他一笑。我想,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话,一定会被自己的笑给魅惑到,那该是怎样一个倾城倾国、颠倒众生的笑啊!
“你要是想哭就哭,别这样虐待自己,”一个声音把我从臆想中唤醒,“这种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样子真的很丑。”
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差点真要哭了。
“我这个样子,真的很丑吗?”我问,一边从包包里翻着镜子。虽然我很少如此庄重地装扮自己,但好歹今天也是经过挑挑拣拣、修修改改大半天这才出门的,尽管我对自己的手艺也的确没什么信心,不过,至少,没有很丑吧?
“说实话,其实……”
“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我打量着自己,不觉间便把眉头拧成了两个牛气哄哄的结。
“一一,你怎么还没走?快点去啦!”妈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原来便是一个即将迟到的人,再说几句话,也许就成了已经迟到的人了。
于是我匆忙把镜子放回包中便要往外跑。
林溪依旧追问我要去干什么,“相——”我深呼一口气,幸好没说出来。“听你的话,去表演杂技啊!”
我终于成功地摆脱了这个妖孽,一个人扬长而去。
坐在计程车里,我忍不住又从包包里拿出镜子来审视着自己。如果我的审美观没有问题的话,我长得应该不丑,鹅蛋脸,玲珑鼻,就是眉毛稀了点而已。况且人常说,“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而我刚好不胖而且挺白,至少肯定不能算丑。想到这些,我微微放下心来。
世人皆看皮相,我也不免落入窠臼。两个陌生人,想要拥有深入了解彼此的欲望,至少得先给彼此留下一个好印象,只有这样,晕轮效应才有它的用武之地。为此,我早上六点便开始起床化妆,化了卸,卸了化,总觉得还能化出更好的模样。却不料几次三番下来,我累得半死、心力交瘁,倒一次比一次化得难看。可见付出与收获果真不总是对等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却往往是真的。这个认知真让人难过。
我的努力的结果就是我马上就要迟到了,这是我第一次相亲,据说对方是一个外科医生,温文尔雅,却掌握生杀大权,日日与阎王爷抢命。我对这种人总是怀着崇高的敬意,要知道,他能把手术刀使得出神入化,而我连菜刀都掌握不好。他能把手术台上的人剖切缝合、让他们起死回生,我却连只鸡都不敢杀。当然,救死与杀生,这两者之间有着质的区别。
我到约好的餐馆的时候已经超出约定时间三分钟,对方已经端坐在那里,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不,准确的说,我非常紧张。尤其是我还迟到了,我更紧张。
但我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上去。令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我走上去的过程中,我竟然还有心思在心里把林溪骂个狗血喷头。当然,他的确该骂。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走过去,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紧张。“我是程一一。”
“程小姐您好,请坐。”他非常绅士地站起身来,为我拉开凳子,“路上车比较堵吧?”
我微微一怔,然后不自然地打着哈哈,“是啊,是啊。”
他低着头,仿佛还在沉思什么。我趁机打量着他,长得中规中矩,看得出是个正派人物。
“程小姐是幼儿园老师?”他突然抬头问道。
“嗯,是的。”我答。
“对另一半的要求怎么样?比如说,工资?家世?长相?”他问。
“这……”我愣了,现在的男的都这么单刀直入的吗?虽然是相亲,也太……
“难道没有要求吗?”他微微一笑。
“呵呵,差不多就行吧。”我只好也笑。
“我父母都是医生,我在A市有房有车,目前年薪差不多十万。”
“嗯。”
“你觉得怎样?”
“啊?”
“跟你的要求比,怎样?”
“……挺好的啊。”
“那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嗯,也……挺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过几天就结婚吧!这两天我先安排我们双方父母见面。”
“啊?”这一连串问题的轰炸已经把我的意识炸出尊体了,我发现我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运转。我坐在这里,连一口水都没喝上,怎么就到要见家长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张先生,那个,我们是不是得先了解了解彼此再……”我发现我的话都已经说不大利索了。
“了解?我们不已经了解了吗?我的情况你也觉得挺好,我对你也非常满意。”他说,脸上的表情,天哪,这位兄台,难道你妈不曾教导过你,开玩笑的时候不能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吗?
“可是……”他该不会是有问题吧?诈婚?应该不会吧,陈阿姨介绍的,应该挺靠谱才对。难道是,他是个同……
“可是什么?”他说,“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先登门拜访一下伯父伯母,然后……”
“哎,别!”我大叫。
“怎么了?”他问,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个,那个,我爸妈明天都不在家!对,都不在家。”天哪,同性恋也就罢了,他可千万别有什么心理疾病啊!别一不小心被我冲撞了,就……我突然想起网上传的那些求爱被拒后杀人灭口、同归于尽的故事,不觉便脊背发凉。老天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我都还没有谈过恋爱,都还没有大大方方、真真正正地爱过人呢,怎么能这么快就英年早逝、香消玉殒呢!
“那我……”
“喂?”我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啊,我出去接个电话。”
我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感激林溪的电话,稀疏平常的铃声竟宛若天籁之音,连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妖孽”二字也闪出了观世音的光芒。
“程二,来我家吃粽子吧!我妈刚包了你最爱吃的蜜饯粽子,说一定要你来吃呢!”林溪的声音浸透着一股魔力,简直要把我吸进去。
“林溪,”我悄悄往外科医生的方向瞧了瞧,不自觉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方便来接我吗?现在。”
“不方便。”
“看起来,不像是个变态啊……”说话间,我又朝外科医生的方向探了探身子,看到他依旧一副低头沉思的样子,不禁暗自嘀咕,可是就算不是个变态,也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吧?
“什么?”电话里的声音陡然变高,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说,嗯,我现在特别想吃阿姨包的粽子。”我回过神来,“你刚说方不方便来着?”
“那你等着,我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心里一阵感叹唏嘘。世事果真难料,前几分钟我还觉得他就是一个扫把星,这一秒却对他感激得要命。关上手机,走进去,我看到那个外科医生依旧在低头沉思。
“那个,对不起啊,我家里临时有急事,我哥马上来接我。”我摇了摇手中的手机,尽量表现得满是歉意。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忘记告诉林溪我在哪里了。
“那明天……”他似乎咬定青山不放松了。
“明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不是有电话嘛,电话联系就好。”我急忙打断他。心里却在想,我一回去就要把你拉入黑名单,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碧落黄泉永不见!
“那行,那我就先走了,待会儿还有个手术要准备。”他起身。
“那您慢走,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