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里,那个白衣人泛着寒光的剑刃越举越高,我嘴角扬起一抹笑,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舍,千般不甘,还有着一丝丝的害怕,却也明白,今晚,我恐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这一劫了。
大凶······原来这就是大凶。
洛封,这个时候,你又在哪,在做什么?
临死之前,我的脑子里竟开始不受控制的想些有的没的,以缓解这份窒息的压抑。
突然,那位白衣人的身躯轻颤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着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恰在此时,我因为失血过多终于彻底丧失了意识。
······
黑暗里,隐隐感觉有人褪去了我的外衫,在处理我的伤口。原本早已丧失了其他感觉只余下疼痛的伤口竟泛起一阵清凉,很舒服,及有效的缓解了疼痛。
意识略微清醒了些,我极力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帮我处理伤口。
眼前一片朦胧,感官还未恢复,只依稀看见一个人影穿着浅色的衣衫。
是谁······
我试着运转了一下体内的星力,发现竟枯竭的厉害,只余有一星半点,但哪怕只有这一点也足够刺激我的神智了,将冰凉的星力在体内游走一遍,眼前顿时清晰了许多。
然而,那竟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沐琊。
此时他正坐在床沿上,纤长的手指抬在半空中,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胸前,那里有我里衣的扣子,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纠结要不要动手解扣子,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以至于身体都僵硬了。
我轻笑出声——这死小孩,原来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不由得开口调侃:“你看够了没?”
许是被我的突然清醒惊到,他的手如遭电击般飞速收回,脸向一边别开,轻咳一声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酷,只是脸上可疑的泛着一抹薄红。
低头看见自己的肩膀上还有一部分其余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包扎得很仔细,可以看的出来包扎者很用心。
用手拢了拢外衫,我微微挣扎着要起身,沐琊却一把按住了我,“先别急着动,就算药效再好,也没有这么快,至少再等一炷香。而且······“
说着说着,他渐渐住了口,再度撇开脸,原因是我一直盯着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
“沐琊,是你救了我么?”缓缓地,我开口。
他点了点头。
“怎么救的?”
“从山脚下杀上来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满不在乎。
可是我又怎能做到像他这般不在乎?自从三年前沐神医之死后,沐琊对我一直没有好脸色,甚至不愿意对我说一句话,他把沐神医的死全怪在我的头上——不,不对,是全怪在了夜家的头上。
整整三年啊,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即使是被誉为神医,他却一点也不像医者,作为一名医者,他总是按着自己的喜好行事,想救谁就救谁,不求回报,不想救谁就不救谁,哪怕是再高的诊金也不要,而且,想杀谁就杀谁,一手毒无人能及,杀人不留痕迹。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沐神医之死使他心中有了恨,使他想要复仇。
我也一直在准备着,准备迎接他向我复仇的那天。
可是,为什么今天晚上他会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为什么,他要救我?如果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吗?正好合了他的意,不用他亲自动手了呀?
许是我的沉默使他感到不安,他开口解释道:“我回来时,还未靠近七星山就感觉不对劲。有一股怎么遮都遮不掉的杀气,那是惯于杀人者只要想杀人时就会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气息,而且,还有一股血腥味,身为医者,对于血腥味总是会很敏感,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有人上了七星山来刺杀你。上山途中,我遇到了你母亲,她正以一己之力独抗上百名杀手。”
我一惊,几乎是立刻就要起身,却又被他按回床上,“别担心,你母亲的武功很高,而那些杀手又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不会伤到你母亲的,倒更像是为了拖住你母亲。”
我心里明白了,幕后黑手精心策划了这一场暗杀,派了上百名普通杀手来阻拦上山接我的母亲,然后又派那十三个专业杀手从七星山背面的峭壁爬上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背后偷袭。如此费劲地想要来除掉我,不惜牺牲上百条人命,精心策划布下杀局,究竟会是谁呢?
“外面的杀手是雾凝教的人。”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沐琊淡淡的说。
“雾凝教?那是什么?”我有些疑惑,又隐隐觉得熟悉,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江湖上最大的杀手门派,也是拿钱办事的。但是作为门派,他们用培养弟子,代代相传的方式在江湖上长久立足。雾凝教的杀手就是雾凝教的弟子,他们一般都精通各种武器招式,如果是内门高阶弟子的话,武功也会很高强。而且他们不仅会像普通杀手那样偷袭,还能长时间潜伏,不仅杀人,还搜集情报。而且雾凝教的杀手们,喜着白衣。”
我愣住了——白衣······脑海深处蓦地闪过一个影子,白衣飘飘,仿若谪仙。
“那么说!夜灵的父亲是雾凝教的!”我激动地一把抓住沐琊的手。
沐琊似乎被我吓到了,怔愣了一下后才点头,“是的,夜灵的父亲谢羽渊确实是雾凝教的,他是雾凝教的大弟子,是雾凝教中除了教主之外武功最高的人,连他的师叔都打不过他。他本来是被派到夜家来卧底,寻找时机杀了你母亲的,但没有想到,他最后会爱上了你的母亲,以至于没能完成任务。
他也不愿意再继续这个任务了,甚至想要脱离雾凝教。他回去之后,他的师傅,也就是雾凝教的教主震怒,将他打成了重伤,在他的经脉上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创伤,这也是他后来一直体弱多病的原因。”
“怎么会?难道雾凝教教主的武功比他厉害那么多吗?”我不解。
沐琊摇了摇头,“不是的,是因为谢羽渊根本就不躲不闪地硬挨,才会伤成那样,不然的话,以我师傅的医术,他早就好了。”
说起沐神医,沐琊的眼眸暗了暗,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伤心的回忆,连忙转移话题,“那后来呢?既然雾凝教教主没有打死他,还放他出来与我母亲成了亲,为什么最后又要杀他?”
“下达杀死他的命令的并不是谢羽渊的师傅,而是他的师叔。他的师叔早就对他看不过眼,设局毒害了他师傅后自己坐上了教主的位置,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杀死谢羽渊。”
我沉默了,为这个悲剧而沉默——如果夜灵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想为她的父亲报仇的吧?
突然,手上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白玉制的药瓶。
“这是药,赶紧抹在伤口上包扎起来吧,我先出去了。”说完,沐琊立刻起身离开,还不忘掩上门。
我笑了起来,难得看见沐琊害羞呢!一边想着,却也不敢耽误的小心翼翼解下衣服,将药抹好,包扎好,再穿上衣服。
刚刚穿好衣服,门便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我以为是沐琊,还在奇怪他为什么会推门进来,一抬头,却发现是母亲。
她看见我身上这件布满血迹和划痕的衣服,立刻蹙起眉快步走来,坐在了我床边,扶我慢慢靠坐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搞成这样?沐琊不是先我一步上来了吗?怎么还弄成这样?”她的语气很焦急,满满的是发自肺腑的担心。
我笑了笑,安慰她,“没事的,母亲。他们有十多个六段杀手由一个七段杀手带领着从七星山的背面翻了上来,从背后偷袭我。不过,女儿也算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硬撑到了现在啊!”
“胡闹!你这是什么打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要不是他们从七星山背面翻上来花了不少力气,你以为你还有命在吗?”母亲柳眉倒竖,非常愤怒。
我低下头,抿了抿唇。
“唉!下次再不能这么胡闹了知道吗?实在不行,就发信号弹,夜家举家上下都会来保护你的,毕竟,你是夜家的星见,”母亲说到最后,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我本以为,星见的传说是假的,因为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了。”
突然,母亲站起来,四处看了看,奇怪的问道:“你的星使呢?他去哪儿了?在这样的时刻,他不应该陪在你旁边的吗?如果有他在,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他说他要离开一阵子,明早才回来。”我垂着头,小声说道。
“什么!这种时候,他怎么能!”母亲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愤怒的指控。我吐了吐舌头,在心里跟着说了一句:就是!
一炷香以后,伤口已经不怎么痛了,可见沐琊的药效果有多么好。
换上及笄的礼服后,母亲抱着我飞速掠下七星山,此时已是晚上亥时。
母亲一路抱着我走进举办宴会的大厅,一进去,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在了我的身上,姨娘的目光都很郑重,隐含担忧,但各位表姐表妹的眼神里明显含着鄙夷,只是碍于长辈在场,不便开口罢了。
我勾唇一笑,被母亲放到她身边的位置上,她的另一边是那个叫墨忆的男人。
宴会开始了,各位姐妹轮流献技,有不少表姐是专门赶回来的,但奇怪的是,三姐回来了,大姐却并没有回来。
宴会上每个人都尽情享乐,我却苦于重伤不能饮酒,也不能吃很多不利于伤口愈合的食物,憋屈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放完了烟花,宴会结束了,到了守岁的时间,母亲看我有些疲倦,就叫墨忆送我回以前住的房间休息。
其实我不困,就是因为没能尽兴,心里不爽而已。
但母亲既然说了让我回房休息,我也不愿意久待了,那些姐妹们的眼神都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跟随着墨忆的步伐缓慢行走在雪地里,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墨忆身上笼罩着一层忧伤的气息,好像欲言又止。
回到我以前住的院落后,墨忆就站在我的院门前不再动了。我上前推开门,却不急着关,而是直接走进院子里,走到院子中的一套石桌石椅旁,用宽大的袖子扫去上面的积雪,回头看向墨忆,道:“进来坐吧,我想,你有话对我说。”
墨忆愣了愣,走进来,反身关上了院门,才走过来坐下。
一开始是沉默,后来,墨忆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笑了,“因为你的眼神。还记得我十二岁生辰的那一天吗?你和我之间的短暂对视,那一刻,我从你的眼里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烧成灰烬的屋檐,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故事的人。本来我并没有将那些放在心上,但后来成为了星见后,我明白原来一个人的内心,是可以从眼睛里读到的。”
“这么说,你真的成为了星见,而且是一个不错的星见。”他点了点头,言语里有些遗憾。
“我知道,你其实希望你的两个女儿之一能够成为星见,是吗?”我继续笑着问。
他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是不是她们成为星见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只是如果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的话,事情会简单许多。”
“什么意思?”
“如你所言,我的心里确实有故事,那是我的过往,不论再怎么想要忘记,也无法忘记的过往。”
我愣住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他的名字叫墨忆,墨忆,不就是莫忆么?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他的真名?只是因为他有不堪回首的过往,所以才改名叫墨忆?
像是看出了我心底所想,他笑了笑,道:“我的原名,叫墨殇,来自鸣山墨家。”
我猛地想起,鸣山的墨家,世代与夜家联姻,每一任的夜家正夫,都是墨家人。
“愿意听我说个故事么?”他问道。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缓缓开口,“真要算起来,鸣山墨家的历史,比夜家还要久,但是,如果没有夜家,墨家只会是一个小小的家族,不可能会有兴旺发达的那一天。
那一年,还只是第一任夜家家主刚刚建立夜家的时候,她也许只是来鸣山脚下游玩偶然遇见,也许是跟随着命运的指引,总之,她找到了当时的墨家,并与当时的墨家家主的儿子达成协议,与夜家合作。
于是,当时的夜家家主把一部分夜家典籍搬到了墨家,还帮助墨家搬上鸣山,避世退隐。墨家就此逐渐发展起来,却极少为外人所知,真正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所有的墨家人都非常感激那时候的那位夜家家主,在我们墨家的祠堂里,挂着一幅她的画像,而那个人的样子,与你,分毫不差。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那么多年以后,你竟再次成为了墨家的希望。
墨家和夜家是合作关系,所以渐渐的,墨家人也会了一些观星之术,但是只能看出很少的东西,远远比不上星见。
但是,每一个墨家人诞生时,都要观一次星方能给他取名,而我,得了墨殇这个名字,也许那时候,墨家人就已经能料见自己的命运了吧。”
“什么叫做‘能料见自己的命运’?墨家出什么事了吗?”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我在来与你母亲成亲的路上遭人追杀,随从都死光了,衣衫褴褛到了夜家门前,不久之后,我和你母亲一起回鸣山省亲,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鸣山旁的那个山头,亲眼目睹了整个墨家被焚烧殆尽。”
我沉默了,原来如此。
“那么,你怨恨我母亲当时没有去救你的族人么?”
他摇了摇头,“不,我不恨,因为我很清楚,纵然她武功再高,也无法与整个精锐杀手团抗衡,况且,她不能受伤,因为她身上背负着整个夜家的命运,背负着这样一个重担,她的命,便不再只属于她。”
“那么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知道,究竟是谁干的。”他的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又是为了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明明以前是那样一个超脱俗世的墨家人,但在墨家灭了之后,他墨家人的心也死了么?
“我不会帮你看的,也不能帮你看。”
“为什么?”他的语调依旧不温不火,但我知道他生气了。
“因为星见的职责不是帮人报仇,而且,纵然是我帮你找到了仇家又如何?你打算如何报仇?靠自己,还是靠夜家?放弃吧,你曾经不能阻止他们屠戮墨家,现在也不能报仇,因为你,没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