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光五二年,初秋。
悬崖壁上,一根枯萎残细的树枝头,凉风徐徐,少女白衣轻雅飘然,裙尾滑开,隐现出她点立在数枝上的脚尖,一片叶片飘过她的脚尖,却仿佛失了重力,停在她的裙尾。箫声孤寂,婉转低沉,将这山中秋景拌了一丝丝苦味,本就是凄凉之季,如今倒是被她注入了哀情。
她究竟在愁什么?
出现在石壁上的无熙也不知道。
醉人悠长的箫声随着凉风飘扬,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与她的白衣照映,为她添上一抹艳丽,令她身后的晚夕山色也失了颜色。她的身姿很美,即使只是看到她的背影也让人再也挪不开眼睛。
“丫头,半年不见,你又长大了不少。”无熙望着与自己分别已久的少女,他心里有些怅然。
这些年,她频繁下山,他见到她的次数也实在少得可怜,想想五年过去了,他老头子就像是没见过她一般,每每都刷新对她的影响。
如今的她少了开始是的冰冷无情与狂傲不训,多了一些人情味与老成。
他独自一人留守在这空无人烟的深山之中,自然是孤独寂寞,好不容易捡到个娃娃,没想到居然是个不省心的!
不是他不想出去,只是他对这世间的趣味已失,留在这里只是为等待做一件事情。
“想不到,安静的日子怎么快就要结束了。”箫声停止,少女清灵的声音淡道:“有些舍不得这样安静悠闲的日子。”
她转过身来,身姿飘然,如仙孤立,唇颜粉嫩,明颜雪肤,琉璃水眸似含了万千星辰,荧荧生辉,仅是一个眼波便能让人深陷其中。而她那种与生俱来的孤傲与尊贵,令万物在她面前都失去了颜色。
盯着她的眸子,无熙觉得,她眼睛的琉璃色随着她的年龄而越发浓烈了,如同一块琥珀被点上水钻,晶莹雪亮,稍稍多看那么一会就被被她莫名的冽光给看清心底。
“时光易逝,不知不觉我也养了你那么多年了,可是为何你的对我老头子的恩情我见到得越发的少了呢?”感觉她越长大,理他也就越少。对此,无熙就很纳闷,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在和他相处的日子里对他的依赖越来越多才是,为何事实却是他一个老头子死不要脸的缠着她?
“时机已经成熟了。”她没有接下他的话,而是将话题移到了别处。
无熙知晓,准备了那么久的她终于要出山搞事情了。
斜斜的夕阳余晖洒下,她清素的身影恍然要飘走似得,弄得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舍她的离开。
“你才回来几天又要走?你能不能再休息两天,看着你来来回回,我都觉着累。”
“时间紧急,我一会就走。”璃陌雪回过头来,那倾城绝色的脸上嫣然一笑,似水的琉璃眸子望着向无熙,“我之所以回来还不是为了让你放心。”
无熙哑然,知晓她的心细,发现自己对她还是有些分量的,于是他很高兴,但,想着要好久见不到她,心里又难过起来。想归想,嘴上却说着“没有你在我身边烦我,我日子快活着呢。”
璃陌雪听着无熙这样说,其实她知道他心里是舍不得的,没有自己与他吵嘴他也会闷的。
“若是闷了就让他们四个陪你。”
“那四个小子会回来陪我?我看还是算了,让他们跟着你吧,也好帮你点忙。”无熙罢罢手,想着那四个少年在他旁边“照顾”他的情景,他寒毛竖起。
“既然如此,那,我走了。”璃陌雪望着岩下的无熙,心里略有些闷闷的。
“快走吧,有什么事就让白鸽送消息来,老头子我一定会去救你的。”无熙罢罢手,转身向石洞里走去。灰黑的布袍称着他略干瘦的身体显出一种孤寂的感觉。
璃陌雪收起玉萧,白衣略过,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她从不甘于现状,以前是,现在也是。
魏国,夏洛。
丞相府中庭花水榭,物草茂盛,艳阳高照,本是秋季的凉风在这里却没了丝毫凉意。凉亭中的粉裳女子朱唇丽颜,柔弱优雅,仿佛那盛开的芝兰,沾着露水,惹人怜惜。
她放下手中的玉扇,似是盛了灵灵水月的眼眸中泛着忧愁,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男子一席青衣匆匆出现在亭中,将她的思绪猛然拉回,她急切问他,“慕容叔叔,有消息了吗?”
慕容畅微微摇头,向她弯下腰身,“属下无能,请小姐责罚。”
璃陌盈失落地攥紧了双手,低着脑袋沉默,许久后抬起头来,淡淡笑着,“无妨,也许过些日子就有了消息。”
她的这句话已经说了千万遍了。
“好。”慕容畅点头,心里带着浓浓的愧疚。
每当希望过后就要历经失望,璃陌盈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五年来,慕容畅为寻找雪儿四处奔波,不论是悬崖还是村庄,他们都几乎翻过好几遍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关于雪儿的踪迹。她很害怕,害怕雪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每当夜里,总是担忧着和万分的愧疚。
她为了活下去,隐姓埋名,面对晋国对昔日的璃国百姓被奴役,她无能为力。
她时常想一刀了断日了自己,可是她最后却做不到。思夜想也想不透,母后当年为何一定要让她活着,让她卑微的苟活人世。
“小姐,大人回来了,让您去书房一躺。”
府中管家亲自过来带话,恰好又看到了慕容畅,便照办了丞相的嘱咐,“正好慕容先生也回来了,大人也邀您一同前去。”
庭院凉亭离前堂书房稍有些远,沿路中,璃陌盈又向慕容畅询问了一些关于晋国的事情,一问一答也就到了。
丞相的书房应是格调高雅,尊贵大方的地方,然而这一间倒真是应了“书房”二字,里头的书都可以堆满了四墙了。
魏丞相也是个很现实的老人家,平时就爱看看书喝喝茶,但是为人并没有懒散闲适,反而严谨沉稳。
两人进去之后,会意他的眼神,各自在两边的位置坐下,管家也替他们掩好了门。
魏兆砚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主题:“今日早朝,陛下又提出了与晋国联军之事。”
两人的心因为他的话给提了起来,又因为他后一句“好在老夫与几个老臣一同给压了下去。”而慢慢放下。
“这也怪不得陛下,本应是亡国之土,哀残之兵的琅郡在晋军连年围困之下不仅屹立不倒,反而是民生乐道,有了反困之势。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奇迹之事。”
“琅郡之事,我也派人多翻查探,据说是得到一位高人指点,方能使兵以少胜多,立于不败之地,使民安居乐业,立于不衰之境。”
“高人指点?”魏兆砚深思。
“若是高人,在这大陆之上老夫还能猜出一二,但是,那些个高人不是退隐了山林便是分居各国,哪里还有闲心去救助一个郡城。”
“如今琅郡越发**,晋国定是不甘于放任。”慕容畅提出了重点,令魏兆砚回神。
“的确如此,不过,这些年晋国的兵力也所耗损,何况那晋皇病重,下面的几个皇子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的,要想集兵攻打琅郡,那也得下一个皇帝登基之后才行。”
“如此说来,琅郡如今还是安全的。”璃陌盈松开了紧抓手帕的五指,放下心来。
“你也适时前往琅郡,毕竟,那里是你父皇母后留给你的东西。”魏兆砚目光看向璃陌盈,目光锐利,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前些日子你进宫去,陛下与你都谈了些什么?”
闻言,璃陌盈浑身一震,她以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外祖父他不会留意,却不料他今天突然问了起来。
“你还打算瞒多久?”
璃陌盈身体颤了颤,脸色发白,攥紧了手帕,低着脑袋沉默……
。
琅郡是凌光大陆东北地界的富庶地代,以马匹雄壮肥硕,精钢铁艺闻名,占地广阔,所居之地,易守难攻,似乎是上苍赐予了汇瑕谷这个天然屏障,让敌军们望然止步。
原璃国北邬将军邵植誓守琅郡,在中城建了府邸,方便周城的军机汇报。
军务堂内,三十多岁的邵植还未来得及脱下战甲,便匆匆入内,随后跟着一群周城的驻城将领,各自在位置上却没有坐下,干站在那里。
气氛严峻,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黑袍男人出现,他们才齐齐向他行礼。
黑袍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呆立在原地,这让邵植十分为难的提醒,“先生请上座。”
“不必,你们问完我就走。”
他的习惯一向如此,他们也跟着习惯了。
“不知西防城外三万晋军凶势来袭,该如何是好?”各各将领纷纷提问,自然,他们说的都是经过讨论后,难以解决的大事,若是向他提问了小事,恐怕这官他们是不用做了。
他很忙,他们一直知道。
“虚空之势,不打紧。”
“那……兰塑城关兵力吃紧,各部一时之间无法补盈之事……”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很认真的在听。
他们也没有在意他是否听清楚他们所说的,都争先恐后的说,生怕浪费了这位大人物的时间惹得他发怒。
待到他们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之后,他才从袖口慢慢悠悠的抽出一封信,递给邵植,没等他们反应,黑影一晃就走了。
他的习惯很奇怪。明明都知道了他们要问的事情,却还要一一确认。
。
黑袍男人速度很快,影子直直向兰影楼飞去,在阴暗的拐角处消失。
兰影楼是琅郡中城最大的歌乐楼,这其中的文雅可不是一般乐楼可比的,光是那花厅大堂就充满了文人书墨的气息,若是初来者,还以为这蓝影楼是书斋呢。
兰影楼白日的时候,一般都是乐姬在弹奏乐曲,舞姬只有在晚上才登台表演。不过……
三楼的雅间里,一众彩裙舞姬扭动她们妖娆的身姿,在跳台上绽放她们美丽的姿态。歌舞环绕中,少女高贵的姿态斜靠在跳台旁的红柱,白裙墨发松散,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慵懒地向台面倒去,顺手握着一名舞姬的彩凌,将其拉了下来。美人柔弱的倒在她身旁,娇笑着,很识时务的将倒地的酒杯捡起,捧起酒壶给她满上一杯。
“娴儿请主人满饮。”
“真乖。”
面具之下,她粉唇轻启,白皙纤指接过,仰头喝下,又将酒杯给扔开,直接握住娴儿拿着酒壶的手,抬手就喝。
这一碰,娴儿稍稍有些愣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她的手很冰凉,但是她不能推开。
娴儿忍着手上的冰寒,面上依旧笑颜如花,耐着性子作陪。
喝罢,她又拉下一个歌姬,抱着她柔弱的腰,脑袋枕在娴儿的腿上就睡了。
她们的体温很暖,可以缓解她身上莫名的寒意。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特别是喜欢漂亮的人。不得不说,美丽的皮囊无论在怎样的时代都是受用的。
似乎一阵风飘过,她醒了过来。
缓了缓身上的寒意,她离开的她们的怀抱。
“都下去吧。”她整了整衣裙,坐了起来,靠回红柱。
当整个雅间只空留她一人时,黑袍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事情都办妥了?”
“是。”
“都问了些什么?”
黑袍男人一一回答。
她听着,直到黑袍男人说完她才站了起来,将面具摘下……
“你去蜀郡探查晋军动向,我要去趟郜玟。”
“主上这一去,那琅郡之事……”
璃陌雪扯唇一笑,“自是不成问题。”
她从不会做亏损的事情,又怎会放任琅郡陷于危险之中呢?
琅郡……这可是她崛起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