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瞅着二货也觉得不大得劲:“在外面跑了这么大一圈累的吧?”
“没的事!喝酒。”
三碗黄酒下肚,二货的话略多了些。谷梅才发问:“二货兄弟是个有量的汉子,有事装在心里不在乎,这会像是有事没装住,一定是遇上大事了。”
二货自饮一碗,低头沉闷。
“啊!二货兄弟真是遇到事了。”
“唉,是遇事了。”
“啥事。”风儿有些顶不住了,好想知道。
在案台上忙活的刘顺子也发现二货情绪不得劲,他生性话少,但会拿眼看事看人,停下手中的活路,等二货讲事。他猜忌着二货遇上的事可能不是好事,千万别是太坏的事,心里却感觉得很可能是太坏的事,因为他遇到太坏的事被惊骇的不得了的时候二货从没当过事。
候七给二货倒上酒,二货端起喝半碗。
皮二不依:“别别,酒不能自个喝!要不哥们几个凑在一块喝酒没得味了。”他端碗跟二货碰下“弟陪二哥喝完这碗。”
二货干了酒沉声道:“老子遇见鸟下蛋的事啦。”
“什么鸟下蛋?”
“鸟下蛋是在树上的窝里,你爬上去偷看了?掏蛋啦?”
“没爬上去看,也没掏,当我还是小孩啊!是鸟飞在天空上下的。”
“瞎扯乎!鸟飞在天空上有拉屎的时候。”
大家被二货摸不着头脑的话弄糊涂了,二货的神态且十分认真。他说:“飞机下蛋。”
“你见过飞机啦?”
“是飞在天上的?还是落在地下的?我们还没见过。”
“日本人轰炸武昌的?是飞在天上的。”风儿听明白了。
“唉!残啊!一棵炸弹能把好大一片房屋掀翻点着了,炸的粉碎,把人炸的血肉横飞,人死一片不知道死的谁是谁了。”
“咋会是这样?我们过去好羡慕开飞机上天的人的,老听说天女撒花,常娥奔月的故事,现在人能上天了咋会扔下炸弹炸人呢?”
“是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炸人的。”
“我们中国的飞机呢?”
“中国的飞机太少,只有几架飞上去打扔炸弹炸人炸房子的日本飞机。”
“中国不会制造飞机,那几架是从外国人手里买的。”
“日本人会造飞机?”
“嗯,日本人会造飞机,要不是****老打他们不过呢!”
大伙沉默了,静了一会,风儿说:“那样的话,武昌也要丢了,武昌丢了襄阳就难说了。”她低下头,忧心重重地看着酒壶。
谷梅却是一言不发,只听大伙的。
“这酒喝的,让****的日本人给扫兴了,好在没有炸到襄阳来。”皮二似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大家。
“炸在中国任何一块土地上都等于炸在襄阳,炸在我们的心窝上了。”候七痛心疾首。
“你说咋球个搞?****打球不过日本人咋弄?”
“那也得抵抗,总不能让日本人把老子们当孙子宰。”
“喝酒、喝酒,等日本人打到襄阳再说抵抗的事。”
这时候的襄阳人绝大部分不知道日本人轰炸省城武汉的信息,除非广播电台播报,或有报纸刊登此消息,但是广播电台和报纸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东西,电话和电报的渠道能传进极少数上层襄阳人的耳朵,市民和百姓能知道的是二货这几号人凭着船只亲自从汉口偷跑回来的货们。
武汉与襄阳有条土马路但没有汽车的通道,是过去通马车的道,近代有过汽车仅限于一年中偶然走过几辆,根本不可能有公交过的汽车,用马车跑武汉到襄阳个来回难得可能。
汉水之路是勾通襄阳至武汉唯一方便可行的通道,二货带回了日本人轰炸武汉的消息。
“我不信!那年代的襄阳落后到没有汽车的份上!”
我儿子扬谷刘二听了老半天冒出一句屁话。
“老子亲自经历过来的能说假么?”“另外,你跟老子说话不能用叹号的语气。”
“爸,我不喜欢喝黄酒你非叫我喝这玩意,还逼我大碗大碗的喝,喝多了出气重怪我?”
“用爹字,老子不喜欢用爸。”
“哈哈哈!我说鸟下蛋有什么好稀奇滴,闹了半天是我二祖爷爷把飞机扔炸弹看成鸟下蛋了。爷爷你拉我们到东大街吃大排挡喝黄酒为的讲这个?”
我孙子扬帆冒出的话跟屁一样,不如他爹。
唉,跟儿子说话费劲,跟孙子说话更费劲。
“爸啊,用爹字老土了,我们襄阳的方言本来就土,早该推行普通话啦。”
“爷爷呀!就是的就是的,用普通话说话最好。”
“爸啊,对了啦,爹,日本人轰炸武汉了,襄阳咋不备战呢?”
“咋备战?挖防空洞啊?襄阳地区这块沙土地挖了好埋人呀!你以为那年代有水泥?有几块红砖瓦片都难。”
“备战不一定是指非得挖防空洞的嘛!”
“有有有!有你余奶奶组织捐款捐物的,就是李静她二祖姥姥余晓云。还有政府开的征兵处,还有****兵源紧的很的在乡下抓壮丁,就这么备战。”
“我祖爷爷和我二祖爷爷咋不当兵抗日去?”
“你祖爷爷,我爹跟你爹一样是个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的内向货,又是倒插123的女婿能当兵去?我老祖宗留下的老子号米铺全靠你二祖爷爷打理能当兵么?”
“喝酒,老子喝一口,你给老子喝半碗。”
“爹,我喝黄酒真不行。”
“不行你就喝一碗。”“还有扬帆,你也喝。”
我孙子扬帆听话,能喝一大碗,我儿媳妇刘红卫也行,能喝三大口,那个鬼孙儿媳妇子李静不行,只知道喝干红和可乐。
唉,现代化弄的人没了辈份,过去老子让喝酒晚辈的不敢不喝。
但是现代化的大排挡弄的挺好,比过去123黄酒热闹的多,人多,菜的种类多,桌面也多,喝酒的架势用大碗喝跟过去差不离,也有大声抬杠的,抬的跟过去一样尽抬些吹牛皮和道听途说的事,不为争个赢输,只为扯开热闹。
好热闹,好热闹,争的好快活,吵操的好乐意,举碗往肚子里灌的越咕噜的人最惹我欣赏。
可惜我吵嚷不起来了,也灌的不咕噜了,真不知道过去我能吵嚷咕噜的日子旁人怎么看我?
我想没人会像我欣赏我二叔那样喜欢过我喝酒时的吵嚷和咕噜。
我二叔扯着嗓子吵嚷抬杠子抬到没有敢跟他较真的人,但是喝酒的人还愿意跟他抬杠,可见人们对我二叔的服帖。
“爷爷,我二祖爷爷是抗日英雄,别老给我们讲我二祖爷爷的《二货号》和贩卖木头的事,我们想听二祖爷爷抗日的事。”
“我讲你二祖爷《二货号》的事你都没认真听进去,让我还有啥讲头?”
“大排挡太吵操啦,回家听你讲好吗?爷爷。”
“你爹不爱听。”
“爸,爱听是吧?”
“嗯,爱听。”
“你娘不喜欢听,她闲我罗嗦。”
“妈,喜爱听是吧?”
“我啥时候闲爹罗嗦过啊?爹可别冤枉我啊!”
“爷爷,我媳妇子李静也很喜欢听的,是吧李静?”
“当然喜欢听啊!抗日英雄还有我祖爷爷和我二祖爷爷的份呢!”
“你祖爷李志?你二祖爷李赢?你慢慢看好吧!我知道你祖爷李志和你二祖爷李赢的事比你多。”
等扬谷刘二买完单我站了起来,刘红卫以为我不行,伸手搀扶我。“我还不至于吧。”
现在的东大街马路很宽敞,马路两边的高楼大厦一座比一座高耸,乍找都不可能找到当年米铺和123的影子,只有留在记忆里的样子时而闪现在我的眼前。
“我说该开车来的。”
“爹不让。”
刘红卫跟扬谷刘二小声说话,她真以为我耳背的不行了。
“这大夏天的夜晚走在马路上格外地清凉舒适,人老圈在空调里有舍好处?”
其实我很想往右拐拐,拐到鹿角门底下转转,樊城这边就属鹿角门保留了下来,还有米公祠了,那么多的会所除了陕甘会所外其本上都完了,唉!候门祠也完了。
他们都往左拐,拐向回家的路上。“改日他们都忙的没影了老子自己跑到鹿角门下转悠转悠”。
我家的楼顶上挂着《二货号》大红字的横幅牌匾,家屋坐落在一艘拖船上,上下两层。
改革开放后我二叔拼命地发展壮大《二货号》,他怎知道《二货号》归我掌管后的高速公路、动车动铁和飞机能弄的那么厉害,他发展壮大的《二货号》球用没有。
刚好我不喜欢居圈在高楼大厦里,把《二货号》泊在迥龙寺码头边改建成水上居室,抬头可望汉水荡漾,回头能见皮二叔家那桩破旧的临江破阁楼。唉,拆迁的大字已经挂在皮家阁楼墙上了。只怕我将来能怀念的唯有面前这波汉水了。
喝了一大碗黄酒,又走了一气,感觉有些疲惫,倚赖在我那面临江水的躺椅上,眯着我早该垂暮的老眼,似睁似闭地觑着磷光泛滥的汉水。
我非常喜欢面前这片清澈碧绿的汉水,瞅着她久了她会给我袭来阵阵倦意,她还会荡来轻轻的水波侵袭着我的船舷,水和船舷间拍打出的韵律把我带回梦乡,更多的时候把我勾引进记忆里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最有影响力的是我二叔——刘二货。
其实我干娘对我也有很大的影响力,我一生最敬慕我二叔,最爱我干娘。
家里的人洗漱完毕总要出去散步已成习惯,儿子扬谷刘二和儿媳妇每晚一定要出遛遛他们的宝贝狗狗——边境牧羊犬,把狗看的比我还重。
孙子扬帆和孙儿媳妇子几乎是天天晚上都出去,知不道他们活动的内容有多少,不是唱歌跳舞就是群友聚会,还要驴友四野的好多天不着家。
我担心扬帆这小子今晚又会野的不着家,不得不叮嘱他爹扬谷刘二:“跟扬帆这小子再招呼一下,今晚必须得给老子回来。”
“是,爹。”
“把他叫过来,我亲自给他招呼着。”
“是,爹。”
扬帆还没显影就叫呼着:“爷爷,又有啥事?”
“晚上又要出去?”
“今晚不出去,按爷爷吩咐早些睡,休息好了明天好上山给祖爷祖奶奶、二祖爷扫墓。”
“知道就好。”
“爷爷,我知道我二祖爷是抗过日的英雄,但知道的不是太多的内容,你应该给我们好好讲讲。”
“在黄酒馆给你们讲的已经很多了。”
“没讲到抗日的问题上。”
“会讲到的,这次我要跟你们讲的更仔细,今天讲累了,改日会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