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在坊中街道上，已然到了宵禁的时候，除却坊内几家铺子或收拾了准备闭户或还在招揽一些晚归的客人，路上不过一些晚归的人匆匆走过。
到底是用了大理寺寺卿的车马，一路上畅行无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狄仁杰一行人便已经行驶到怀远坊内一户人家门前。
狄仁杰瞥了瞥半掩的门口，“你师父……搬到这儿来了？”
只见门口正中挂着“回春堂”的牌匾，一副医馆的模样，狄仁杰不由得好奇，这位王太医是转了性子么？居然在这么个正经的地方，支起了悬壶济世的招牌，正经行医了。
沙陀自然明白狄仁杰好奇的地方，立刻竖起手指制止他后面要说的话，“师傅说要接接人气儿，所以……啊！”
他说着就准备去敲门，可是当他手想要去拉门环时，忽然在影影错错的灯火中发现，那手环处竟然是一只眼睛，黑黢黢的瞳仁和白嫩嫩的眼白随着他的动作而盯住了他的手，而当他大喊出声时，又顺着他的手臂溜到他的脸上。沙陀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门后那人下一刻就要咬他一口一般，当然眼睛是没有嘴的，而他也只看到了一个眼睛……那么另一只眼睛呢？
另一个门环呢？
几乎是下意识地，沙陀就朝着另一边的门环处看过去，那里也有一只眼睛，此刻正同另一只眼睛一起盯着他……
如果这两只眼睛长在同一张脸上，那这张脸上生着的嘴巴必然是大得惊人了。
沙陀不禁愣在原地，他急需要一个人来证明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觉，于是想到了狄仁杰，“怀怀怀……”
“我看见了。”狄仁杰看看左边门环处的眼睛，又看看右边门环处的眼睛，“好大的一张脸。”
“眼睛？脸？”玥娘在这样的黑暗中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她只能紧紧攥住沙陀的衣袖，喃喃问道，“怎么了？”
沙陀定了定心神，刚准备安慰她两句，却见狄仁杰忽的飞起一脚，踹向了门扉，随之而来的是门后“哎呦”的一声惨叫。
“你师傅？”狄仁杰问道。
沙陀傻呆在原地，摇了摇头。
“那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傻帽……”狄仁杰迈步走进门里，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人坐在地上，扶着自己的腰直哎呦。
“师弟？”沙陀看清里面的人奇道，“门后的人是你？”
被叫做师弟的人看清来人是沙陀和狄仁杰，立刻一翻身爬起来，哭了鼻子，“师兄，师兄……”
“师傅呢？”
“师傅……师傅……他……他老人家……”师弟哭哭啼啼，竟是泣不成声。
沙陀不由得急了，拉住师弟问道，“师傅……他……出……”
师弟使劲点头，沙陀这下更急了。倒是狄仁杰探头看了看屋子里面，又侧头瞅了瞅这师兄弟二人，轻轻叹了口气。
“师傅……师傅……他出诊去了……”师弟继续哭哭啼啼道，“就只留了我一个人在家……我怕……”
“你……怕？”狄仁杰拎起师弟的右手递给沙陀看，那手背上竟然嵌着一只眼珠子，做得极好，连眉眼都做了出来，乍一看会以为那眼珠子能看人一般，“你这只没血丝的假眼珠子都快把你师兄给吓傻了……”
“咳咳……”沙陀嗽了两声，拉着师弟和玥娘就往屋里走，“师傅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有个病人要给师傅瞧瞧呢！”
“所以那个情人藤是要我来……”狄仁杰一句话没说完，那一行人已经进了后院，“……搬了吗……”
说话间，几人坐定，虽然前面是一副济世救人的装饰，可这后院却还是师傅的老风格，什么稀奇古怪的医药玩意儿都有。
沙陀好奇师弟手上的眼珠子就问道，“你手上的那个……是……”
师弟憨憨笑道，“这个啊，是我帮师傅养着的眼珠子呢，师傅想试试看眼珠子离了人还能不能活了，所以从尸生上取了，养了好多个了……我这个算是保存得比较久的了……”
玥娘到了陌生的地方，原本有些怯生生的，可当她听到师弟的话后，忽然不再局促，反而静静地站在沙陀身边，即便她什么都看不见，那双朦胧的瞳仁却循着声音，紧紧对着师弟的方向。
“师傅说了，别看眼珠子小，其实里面可精细着呢，现在是养着眼珠子，后面他还要看看这眼珠子的各个部分都做啥用的，能不能不换眼珠子，只换一部分。”师弟给每人沏了一杯用茶碗装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这样能把眼珠子养起来的话可就了不起了……”
狄仁杰拿起杯子闻了闻，还是默默地放下了，他看着玥娘，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玥娘，你们那儿的那个看门的小姑娘，就是手里会生火的那个……是什么来头？”
玥娘原本专心致志地听着沙陀和他师弟的对话，被狄仁杰这么一问，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他所说的便是犀瞳，顿了顿道，“主事她……也就是你说的小姑娘，平日里都让我们叫她犀瞳……是家主的义女，地位自然不必说，听闻也是很有本事的一位。”
“本事？”狄仁杰回想了一下自他们相遇到共同逃出来的所有事情，不由得摇头笑道，“她……本事很大？”
“听说是这样……只是从没听到过她亲自出手……不过也听说过她在宅子里地位高，有个原因是她救过家主的性命……因而家主对她极为信任……”玥娘思索着，“不过她人很好的……”
狄仁杰听玥娘说着一些平日里的琐事，不过是很会待人接物，平易近人，不由得有些纳闷，鬼市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样的宅子里，一个小丫头单凭着这样就能立足？即便她救过家主的性命，有些把戏……做个内里的管事还差不多，做到主事……
“不过，她也有发脾气的时候，谁都知道的……”玥娘笑道，“千万不能吵着主事睡觉，否则她能把那人骂得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有一次……”
狄仁杰霍然看向沙陀，玥娘依旧在笑说着犀瞳骂人的趣事，沙陀感觉到了狄仁杰的目光，先是一愣，旋即也明白了，两人皆是蹙眉。
“她会说话？”狄仁杰打断玥娘的话语。
玥娘不解道，“是……是啊……她不时地来看我们还会说说笑笑……”
一个人分明会说话，为何要隐瞒？如果她隐瞒了自己会说话，那她还隐瞒了什么？
在宅子里发生的一切慢慢自狄仁杰的脑海中浮出，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在乾坤局里的交手她竟然将自己丢进会场？为何明明可以围剿他们，却会引着他们从水道离开鬼市？如果她如此有本事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抓？如果她是友非敌，却为何还要在逃出来后不肯解释？
……
问题实在太多了，多到狄仁杰已经坐不住了，“你们在这里等王太医回来，我先回一趟大理寺。”
说话间，狄仁杰就要离开，玥娘却叫住了他，有些迟疑却还是说出了口，“有件事情……我是听说的……院子里的守卫说……她……她会……会吃人肉……”
“什么？”在场三人皆是惊呼出声。
玥娘似乎被三人的反应吓到了，“……不过……我是不信的……只是……有人说过……看见过……她会在鬼市外……因为生意在鬼市里……她在鬼市里这样……不好……”
“我去去就回。”狄仁杰已经来不及再说别的话，走出门，砍断马车的绳子，飞身上马便迅疾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