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桀桀
天边突然开始下雨，淋在我们身上，仿佛要浇灭我的斗志，我有些垂头丧气，说，“大干什么啊，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唉……”
“不想淋雨就到对面树林里避避。”
“不，我想淋一会儿。”于是我们就在雨中静静地坐着，我原本燥热的血液被雨水冷却，精神慢慢变得清醒，躺在地上，抬头看天，幽绿幽绿的摇晃着的天空，点点滴滴的雨水落进眼眶，也不眨一下眼睛。
在鬼畜域也下雨吗，我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会儿，下雨之前必须有水汽蒸发，既然这样，就一定有热源，我们在鬼畜域中行走，感觉不到温度，不过，应该是不冷的，从蓊绿的树木可以看出来，而且先前走过的荒原上，也能见到湿地和沼泽，这样看来，鬼畜之域，应该是个接近热带或者亚热带气候的空间。
想到这里我笑了，小时候从爷爷哪儿听来的航海知识，用于定位气候还是挺好的。
不多时，雨停了，地上的坑坑洼洼里，聚集了一摊一摊的水，远处景物都被水洗过，披上了一层亮泽，我们走在雨水冲刷过的路上，心情格外酣畅。
就这样，我们在天空幽绿色的时候赶路，在赤红色的时候躲避，中间偶然遇到一些鬼畜，虽然没有之前那头黑熊可怕，但也有一些不好对付的，不过吃了龙苏丹的我们，只需要一点点怒意就可以局部龙化，以应付紧急情况，我们常常扬起一只和身体极不协调的巨大的龙爪，结束扑过来的鬼畜的生命，琉璃有一次更恐怖，直接头部异化，顶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龙头，一口咬掉了一只鬼畜的头颅！我说琉璃你稍微控制一下异化的身体部位好不好，攻击的话用爪子会比龙头方便的吧……。结果琉璃扭转龙头，说着浑浊的龙言，一双血色眼睛盯着我看，他说的是“汝知甚…，吾欢龙首化，汝欲…试之…？”
我就摇头笑笑，不说话了，琉璃龙首异化，连语言也变异，真是任性地可以。
走了很久很久，沿途的风景从荒原，到森林，到荒漠，一直走下去，我们眼前，竟然，出现了大海！
大海啊，浪花飞溅的大海，我们前世生活的最熟悉的环境，我乐开怀了，直接冲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海滩，冲进水里，水温适宜，不冷也不热，我就喊琉璃，琉璃快过来，这水正好洗澡。
“你先玩儿吧，有海自有渡人船，我去找船”
琉璃于是就沿着海滩走，离我越来越远，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会不会突然离开不再回来，心里就一阵一阵恐慌，我扑腾两下，从水里出来，就去追赶琉璃。
琉璃停住了，没有拿头看我，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我明显看见他的喉咙上下鼓动，脸色有些不对劲，我说琉璃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琉璃示意我向前看，我就向前看，顿时吓一跳，眼前有艘船，更准确的说，是条独木舟。而独木舟里，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或者鬼畜，一动不动，露出一个背影给我们。
“他是谁？”我的声音有些失措。
“看样子像是——渡船人”琉璃又咽了咽口水，“我们要请他摆渡。”
“看来是这样……，我去吧”说完我走在前面，琉璃一把把我拉住，“我来！”他说，口气里是不可抗拒的坚决。于是我们一前一后，手攥着手，琉璃轻呼“船家，船家，可否渡我们过海？”
那船家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似的。我们又近了近他，依旧没什么声响，直到我们站在他的面前才知道，原来他睡着了。
我们舒了一口气，至少在我们看来，能睡着的生物，多少没那么恐怖。就在我们放松心情的时候，斗篷下的人突然动了，一张脸天衣无缝地和我们的视线对上……
我发誓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
眼前的脸是脸吗，明明是一具骷髅啊！！！
骷髅看见我们，两个眼窝黑洞洞的，我们跳出五米开外，做防御状，拿我们的四只眼睛，对着骷髅的黑洞。
这时候，骷髅竟然说话了，他说“呀呀呀～，人类的灵魂，真是好久没有看到了呢”说完他桀桀地笑，那种笑声很瘆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着心窝。
琉璃看似乎没有危险，警觉的身体缓缓松了下去，但还是没有上前，只远远地说道，“你是人是鬼，是好是坏？”
琉璃这么一问，连我都扑哧一声笑了，这种问题也是够了，叫人家怎么回答？
气氛相对缓和了些。
只见骷髅用手捂嘴，止住了笑声，不出所料，连手也都是骨头，想必全身也都是骨头。
骷髅说“我曾经是人，现在嘛，是个还有人性的鬼，或者说灵魂，至于我是好是坏，这个问题，得你们自己来判断喽，桀桀～”骷髅说完，又是一阵飘渺的笑声。
“我们要渡船，可否送我们到对岸？”琉璃口气温和了些，显然他对骷髅的危险性判定，已经明确排除在危险因素的行列，于是我也放松了。
“当然可以，上来吧”骷髅用手做出“请”的姿势。
没办法了，是好是坏，都别无选择了。我们往独木舟走去。琉璃先上去，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到骷髅的一只手抓着我的后背，我也没来得及叫喊，琉璃手起而落，打在骷髅手上，他的手臂力量极大，黑色鳞片若隐若现。
他突然的攻击让我和骷髅都猝不及防，更悲剧的是，骷髅的手，竟然被这一击，打断了！！骷髅手掉在船里，而我则掉在水里。我说琉璃你干嘛！琉璃说骷髅你干嘛！！骷髅说小伙子你干嘛！！！然后我们三个一愣，很显然，琉璃以为骷髅要害我，下意识地发起了攻击，而骷髅只不过好心好意拉了我一把。
这下场面就有点尴尬了，琉璃把我从水里拉起来，对着骷髅说抱歉我错怪你了，骷髅看看我，再扭头看看琉璃，又扭头看看掉在船上的手，然后，又是一幕让我们肝颤的场景发生了，骷髅把手拿起来，对了对关节，嘎嘣一声，接回去了！
我说骷髅先生你这身体真方便，可以随时拆卸随时组装……
骷髅又笑了，说，“年轻人真是太没礼貌了，桀桀，我一把骨头，可经不起你们折腾喽，桀桀～桀桀桀”
我们连声道歉，好在骷髅并没有放在心上，看来他心胸够宽广。
“坐稳了，划船喽！桀桀”骷髅吆喝一声，还真像人世摇橹的船夫，我问您贵姓啊，骷髅说不知道，我说怎么会不知道，他说不知道，来这里太久了，不记得了。
于是一阵沉默。
“没名字怎么好，不如叫你桀桀吧，怎么样？”我想了一会，骷髅老是桀桀桀桀地笑。
“桀桀，好听，好吧我就叫桀桀好了，桀桀～”骷髅很高兴，是因为有了名字吗。
于是，我们的桀桀，就载着我们出发了，我和琉璃分坐在独木舟两头，桀桀坐中间，面对着我，所以我们更容易说话。
“过了海，对岸会是哪里？”我问。
“过了海……，你们过不了海的……。”桀桀没笑了，声音有些微弱，似乎很抱歉。
“别开玩笑了，你是渡船人，怎么会过不去？难道这海里有凶猛的鬼畜？难道说这海情绪不稳定？难道说……”
“你别问了，自己看看天空……”
于是我们抬头看看天空，说来奇怪，上船前还是一片晴空万里，淡淡的幽绿色，风和日丽的，怎么一下子，整个天空变得灰暗阴沉起来了，而且整个大海的尽头，都被这灰暗笼罩，看上去，仿佛身处无法逃脱的牢笼。
“为什么会这样？”琉璃眉头紧锁。
“不是这片海没有尽头，有尽头的，但却可望而不可及，仿佛永远抵达不了”，桀桀神情有些沮丧，“我曾经在这片大海上划行了数不清的日子，但都无法抵达对岸，好像是，在打着圈子，原地徘徊……”
我听得有些呆了，琉璃也一脸严肃。
“这片海，名字叫做「死亡之海」…”
听到这里，我和琉璃两个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我们两个人生前的记忆被一把火点燃，然后鲜艳地复苏……
“你说什么！死亡之海，这里真是死亡之海？”琉璃有些激动，摇着桀桀的双肩，桀桀一颠一颠地，快要散架了，独木舟在水中打转，我说琉璃你冷静一点，听桀桀说。琉璃就放开桀桀，说了声抱歉。
“难道你们听过死亡之海？”桀桀也有着吃惊，在他看来，眼前这片海域，是从来不会被人类灵魂所知的，除非，除非……
“嗯，我们听过，是爷爷告诉我们的，”我压低声音，保持镇静。
“难道说……”桀桀神色大变，摇了摇头，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们的爷爷，是不是「航海家金枪手」格伯兰德？”
我在脑海里快速回忆这个称号，说实话我并不清楚爷爷叫什么名字，从小只叫他爷爷，知道他是个退休的水手而已，但某个年深日久的记忆告诉我，格伯兰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是在爷爷的拐杖上，在爷爷的拐杖上，刻着格伯兰德四个字，想不到那就是爷爷的名字。
“没错，他是叫格伯兰德。”琉璃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色，但还是被我看到了。正在我纳闷为什么琉璃可以这样肯定地说格伯兰德是爷爷的名字时，桀桀突然仰天大叫，声音呜咽，嘴里说着什么，好像是“船长，兰德船长，看来你真的走出去了，带领大家走出去了……”然后桀桀就一直哭，虽然没有眼泪，他还是用斗篷擦擦眼睛，他是真的，被唤起了悲伤的回忆。
在这个时候，我们都陷入了多重震惊之中，一下子沉默不语，好长时间，只听见桀桀的哭声，声音幽咽，有些颤抖，然后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是你们爷爷船上的水手，你们的爷爷航海家金枪手是个伟大的船长，如果你们听过他的故事，一定会钦佩他伟大的人格。”
桀桀顿了顿，轻咳一声。
“那一次，我们被风暴吹往死亡之海，一直被困在里面，船长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挑选了包括我在内的三名精壮水手，组成小队，想游出这片死海，船长不愧是船长，他断定西北方向有个环形岛，我们拼死向岛屿游去，到最后，只有我和船长两个人上了岛，其余两个人都力竭牺牲，上了岛屿的我也是精疲力尽，生命垂危，但船长却似乎没有丝毫疲惫，他把我拖到一棵树下，然后只身进入岛屿密林，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我睡死过去，等我昏昏沉沉地半睁开眼睛时，船长也正好从密林里出来，不知是我临死前的幻觉还是在做梦，我看见船长全身发亮，身体悬空，又踏着海水，离我而去……”
说到这里，桀桀面露悲戚，巨大的苦楚写在他的脸上，
“船长他是忘了我吗……，船长他……，”
桀桀的声音听起来略带哭腔，我轻抚他的后背。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开口说，
“我就半眯着眼睛，看着船长离我远去，他周身散发出光芒，仿佛一个伟大的神，我目送他的身影，直至他完全消失在海天，然后我的意识开始消沉，必死的信念升起在脑海，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没有人再来救我，但我不怪船长，他还有一船的伙伴要救，他是船长啊……”
桀桀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就死了，仿佛做梦一样，我随着岛屿沉入了大海，一直下降一直下降，直到一丝不挂地到达轮回之门。走过了无尽大道，现在正在梦境森林，而我所处的死亡之海，应该是在我的梦中，你们，也在我的梦中。”
我很惊讶，一是桀桀竟然是爷爷的船员，但桀桀的讲述和爷爷的故事多少有点出入，一时也顾不得对比，二是我们的鬼畜域竟然在桀桀的梦中，或者说桀桀在我们的鬼畜域中做梦，怎么说都似乎难以置信，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桀桀在这个梦中，已经呆了太久太久了，我不禁想，他的执念是什么呢，他愿意走出这个梦境吗，走出在他前面的这片死亡之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