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果然不在家。而且从灶台的落灰程度来看,母亲恐怕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做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以前的母亲,最喜欢做岐苏最温软细腻的桂花糕。白白的一个小方块,撒上勾蜜熬糯的金黄桂花,一口咬上去甜软糯实。
那时宋家上下都赞熏夫人的桂花糕一绝。每每新做了糕点,总会有旁支的小孩子循着香味凑拢过来,趴在窗外眼巴巴的瞧着母亲。
母亲便带了一脸温柔的笑容,用油纸拣几块糕点包起来,递给小孩子。他们欢呼,七嘴八舌的说谢谢,开开心心的接过油纸,小跑着隐入竹林,消失不见。
依稀记得那时的母亲,会在室内尚未完全明亮起来的清晨时分起床,坐在杌子上,面对镜子,用木樨梳把自己一头乌黑发亮的漂亮长发理清理顺,盘起搁在头顶,再用一根象牙簪子固定住。母亲雪白的肌肤、簪子温润的光芒,成为了那段记忆最鲜明的颜色。
宋家女子兴旧式袄裙,母亲则不然,她穿旗袍,永远踩着高跟鞋,冬天时臂弯里挽一条雪白狐毛。
她的旗袍大多数是极其艳丽明媚的颜色与花样,譬如牡丹、芙蓉、芍药、锦鸡、凤凰、发明鸟……那样的母亲,雪肌明眸,一袭妖娆盛装,站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仅仅勾唇都是令人心肝俱颤的风华绝代。
宋家有人私底下说,熏夫人真的是太奶奶之后最像先祖的女人了,甚至尤甚于太奶奶——说这些话的下人,我没再见过他们第二面,只听说宋家西边的枫叶林,似乎又添了几分热烈红色。
母亲一直是美丽骄傲的,但她愿意为丈夫和女儿洗手作羹汤。在宋家时,家族内部布下的菜式太过清规戒律——因着太奶奶念佛,于是整个宋家的饮食都偏向斋戒——母亲怕那时尚小的我吃不惯,于是她自己建了个小厨房,每天在里面捣鼓忙碌。
在我眼里,小厨房是个神奇的地方。母亲端着生食进去,端着美食出来。
她做糖醋排骨,排骨夹起十公分蜜丝都不断;她做银耳羹,银耳炖得烂熟,放进嘴里却仍有脆感;她做炸鸡腿,外焦里嫩,油香与肉香完美融合。
母亲的厨艺,其实相当好。
搬出来以后,母亲起初还有时间在厨房里做出精美菜色,取悦我和父亲的胃。后来她参加了工作,又是午夜档,她开始日夜颠倒,生物钟紊乱。
那段时间她不想进厨房也不想吃饭,我和父亲掰开她的嘴才强行给她灌了一些米汤。而我和父亲,两个不会做饭的废物靠吃外卖度日——给母亲灌的米汤都是父亲熬糊了三四锅才勉强做出来的。
生物钟调整过来以后,母亲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更加没有时间做饭做菜。父亲原是与厨房没有半点共鸣的大男人,被我拽着一齐进了厨房。从此以后家里便是我和父亲做饭。
母亲也日渐冷淡疏离起来。她变得寡言,抽烟,轻微酗.酒,穿着价值不菲的精致旗袍坐在窗台上,纤手捧一杆烟斗冷冷淡淡的吸。我每次放学回家,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烟味与混杂其中却又无法让人忽视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