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东京,这一黑瓦屋顶、朱白相间的桃山时代式建筑物,却让人恍如置身京都。建筑物内部是个剧场,虽然宽大,却空无一人。唯有二楼可容二十人的观台上,坐着十几个身穿和服的男子。
为首的那人脸容英俊,只横贯面部的一道刀疤,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他便是辻影久。
后面的人知道统主在观赏歌舞伎的时候,最反感别人做声。因此都战战兢兢地坐好了,一动不动。有人目光下移,却见到楼下一个穿着清丽碎花和服的少女,轻轻在前排落座。
他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胖子,用眼神示意让同伴看,意思是说:谁那样大胆,在辻统主看戏的时候闯进来啊?
胖子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朝他极慢地做着嘴型:“那——是——辻——友——绘——小——姐——”
舞台上,幕徐徐往上升起。
脸部和手都涂满白粉的艳装女角,端坐在舞台搭建的内景前,造型华美,瞧不出是男性。①这时舞台右前方两个身着深色日式礼服的男子,开始唱起戏文来。舞台上,那衣饰华丽的男身女角,扮相极尽妖媚,与另一头发花白的男役者对舞。因为受装束的制缚,日本舞踊的动作较为缓慢精致,一幕戏下来,便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按照正常歌舞伎表演的规矩,本是中间休息十分钟的。辻影久却命人吩咐下去:“让他们休息,不用再演了。”
手下退出后,那观台上围上来众人,自然形成了圆桌会议。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会议的目的,是要讨论怎样应对刚上台的Vasari新教父,金木崎。
未等辻影久开话,年资高的北条已是一拍桌子:“刚刚那幕戏,不知道大家看明白了没有?!说的是镰仓时期源家和平家的恩怨,但中间牵涉的,又何止这些!我们犯不着趟他们的浑水!摆明态度,说明我们哪一边都不站!”
另一边的老前辈井上却抱着手臂,冷冷一笑:“哪一边都不投靠?!Vasari也好,西京门也好,他们虽然互为敌人,却还没到吃得下对方的时候!怕是我们会先被他们哪一个吃了!”
言讫,井上却抬眼看了看辻影久。众人明白过来,跟瞳门中其他自视资历高的前辈不同,井上向来站在年轻的统主这边。他的这番话,只怕也是代表辻影久的意思。
北条正要反驳,辻影久却摆摆手,制止了他。他抱着双臂,用嘶哑的声音说:“井上说得有道理。Vasari虽强大,但在亚洲势力远不如西京门,两者处于势力均衡的平衡局面。但双方都想吞掉对方。处在中间的瞳门,很可能变成被这两条毒蛇吞掉的象。”
众人都不作声,只有北条冷声一哼:“瞳门可是曾经跟西京门订过婚的!西京门的穆懿,断不会……”
辻影久忽然扯着嗓子一笑,那声音像是悲风呼啸,他止住笑声,才看向北条:“西京门?你了解西京门的穆懿是怎样一个人?他的父亲把自己的爱妻杀掉,他把自己的亲妹妹杀掉,那一年他才十二岁。你认为他会对我们留情?”
北条一时语塞,辻影久又道:“相反,正因为我们曾经跟西京门订婚,又是日本最大的杀手家族,你猜Vasari要踏入亚洲的话,第一步是什么?我们岂不是正站在风口浪尖上?”
这时,一个年级较轻的人插话:“但Vasari家族在不清楚亚洲的水有多深的情况下,断不会贸贸然就把这样一个大杀手组织灭掉的。”
“今时不同往日。”辻影久的脸笼罩在阴影中,“要记住,今天掌握Vasari的,是金木崎!他是在亚洲的金堂长大的!更何况……外面已经有风传了……”
接下去的话,辻影久没说完,但众人都已明白过来。外面已经传闻,说是当年放火烧死金木崎在佛罗伦萨开画廊的小舅舅的,就是瞳门的人。
这时门帘忽然一响,少女甜美清脆的声音自门边传来:““那么何不用最爱用的联姻?牺牲女人的幸福来完成大业,不是瞳门最爱用的策略么?”
众人回头看去,见是辻友绘。大家都不敢说话,只屏住声息,见她身穿清丽的杏色和服款款步入,如一朵清莲。乌黑的头发高高挽起到脑后,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无畏地看向前方。
她走到辻影久前,默默看着脸色阴沉的他。
良久,只见辻友绘收敛起装出来的笑容,声音苦涩:“请哥哥尽快把我嫁出去吧。我再也不愿留在瞳门了。”
注①:阿国创造歌舞伎时,原本由女子演出,后来德川幕府以“乱风纪”的理由明令禁止妇女表演歌舞伎,统统改由男役者表演,后世相因,遂成定例。(参考自林文月,《京都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