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令人心悸的防空警报在山城上空飘荡，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顾淮东、魏毓华、郭荣生、秦燕笙和甘草、孙宝印从航校招生办冲上街头，站在天主堂街路牌下四处张望。惊慌失措的民众四下里逃散，却不见魏中华的踪影。甘草看上去心急如焚，双手拢在嘴边带着哭腔高声叫喊——
“魏大哥！魏大哥！你在哪儿啊？快回来呀！”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淹没了甘草恓惶的喊声。
马云培疾步走在惶恐奔跑的人群中。
魏中华站在马路中央举目望天，惨白的太阳发出灼目的日光，刺得他眯起了双眼。
黑黝黝的轰炸机群出现在灰蒙蒙天空，越来越近，巨大的机身遮住了毛茸茸的太阳，投下巨大的阴影从魏中华身上倏然划过。他兴奋地向着飞机飞行的方向奔跑，跳跃，追赶……像是罹患狂犬病的怪人，着了魔似的的疯喊乱叫。
马云培看到了这一幕，急忙向魏中华跑过去。
“川崎九九轰炸机！”魏中华边跑边扯着嗓子狂叫，“最大航速每小时500公里！续航距离2260公里……”
轰炸机的弹仓打开了，黑黝黝的炸弹倾泻而下。
魏中华兀自奔跑高声喊叫，全然不顾头顶上正在坠落的一排炸弹。马云培快步向他跑去，高声叫喊——
“不要乱跑了，快进防空洞！”
炸弹坠落在地，轰地一声巨响，在魏中华不远处掀起一波黑色的泥浪，遮住了惨烈的太阳。马云培猛地扑将上去，将魏中华按倒在地，哗啦一声，雨点般的泥块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人的身上。
川崎九九轰炸机第三梯队低空掠过，丢下一排排炸弹。
爆炸声此起彼伏。附近的房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房屋燃烧的爆裂声、孩子们惊恐的哭喊声、成年人奔跑的脚步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呼叫声与飞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惊心动魄，犹如世界末日降临人间。魏中华推开趴在自己身上马云培，从土堆里爬了起来，顾不上抖落身上的泥土，抬头向天上望去。
飞虎队战斗机梯队从天上呼啸而过，机头下方的鲨鱼嘴清晰可见。
魏中华更加兴奋了，一骨碌爬起来，在大街上疯狂奔跑，扯着嘶哑的嗓子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喊叫着——
“Tiger，Tiger，会飞的Tiger！美国飞机！P40E战斗机！最大航程1850公里，最大升限8840米，机长9米5！”
魏中华的眼睛睁着通红的眼睛，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飞虎队，开火！向川崎九九开火！开火……”
魏中华仰望天空飞跑，撞倒站在路边嚎啕大哭的小男孩。
一排炸弹带着哨音从空中坠落。
魏中华冲向小男孩，抱起他向前跑去。
一颗炸弹正在魏中华前方坠落。
马云培飞快追上去，一把拉住魏中华，用力向路边甩过去。轰隆一声巨响，火光闪烁，爆炸的冲击波溅起黝黑的渣土，瞬间淹没了魏中华和小男孩以及施救的马云培。
光线昏暗的防空洞已是战地医院，狭长的隧道里，黑压压地坐满了在空袭中受伤的民众，不时有医护人员来回穿梭。护士抬着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匆忙而过。魏中华和马云培急忙躲闪到一旁，让出一条路，尔后边走边说。
“你很勇敢，这是好事。”马云培对魏中华先表扬再开导，“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赔本买卖坚决不能做。”
“见到飞机比过年还高兴，由不得自己就想往上冲，”魏中华嘿嘿一笑，“想停都停不下来。
“我能看出来，你对飞机非常着迷，懂得也不少，你应该去报考航空学校，当飞行员，驾驶战机上天，同敌人战斗。”
“我从南京跑到重庆，就是来报考航校的。”魏中华神情黯然，“没有富商担保，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重庆有很多大学。”马云培提醒道，“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专业。”
“我就想当飞行员，对其它专业没兴趣。”魏中华固执己见。
一辆战地救护车叮叮当当地响着疾驰到防空洞入口刹住了闸，车后双扇门打开了，战地服务队的队员急忙抱着满身血污的儿童跳下车，疾步走进防空洞。魏中华和马云培急忙躲闪到一旁，让出一条通道。护士小姐迎上来，接过儿童，火急跑进白色布帘隔开的抢救室。
魏中华和马云培走出防空洞。寻找到这里的顾淮东、魏毓华、郭荣生和秦燕笙、向秋实、包若云以及甘草远远地看见魏中华，惊喜交集。他们身后的孙宝印倒是淡定，独自站在月桂树下，抠下一小片桂皮放在鼻孔下不住地吸溜着鼻子。郭荣生、向秋实和秦燕笙、包若云急切地围拢上去，嘘寒问暖。魏毓华欲上前，被顾淮东悄然拉住了。
甘草站在人群外，担忧的目光透过攒动的人头凝视着魏中华。
“这位是马先生，”魏中华向众人介绍，“我的救命恩人。“
”恩人不敢当。我叫马云培，你们就叫我马哥好了。“马云培自我介绍道。
”马哥是我刚结识的新朋友。”魏中华说。
同学们礼貌地注视着马云培颔首微笑，以示谢意。
“你有住的地方吗？”马云培关心地问道。
魏中华摇摇头。马云培摸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递给魏中华。
“你先到民生路光明旅店住下来。”
“我们素不相识，你救了我，还为我付药费。”魏中华推辞，“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一回生二回熟。”马云培看一眼手表继续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这样吧，这钱算我借你的。黄老板是我朋友……”他看甘草一眼，“我介绍她在旅店做服务生，挣了钱，不就能还我了吗？”
“谢谢马哥。”魏中华收下钱，“你住哪里呀？有了钱，我们好去还你。”
马云培取出名片递给魏中华：“这上面有我住址。明天下午到我那里坐坐，摆摆龙门阵，怎么样？”
魏中华看了一眼他的同学以及甘草和孙宝印：“他们也能去吗？”
马云培爽快地说：“当然能去了。”又看一眼手表，“你们这就去旅店先住下，我有事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
他瞟了一眼站在防空洞入口的顾淮东和魏毓华，快步离去。
魏中华和郭荣生看着手里的名片，名片上印有《新蜀报》报馆和地址，姓名后面是记者二字。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追上去。
“马哥！：魏中华喊道。
马云培驻足转身，魏中华跑到他面前。
”你们《新蜀报》有没有胆量？“魏中华问道。
”匡扶正义、抗日救国，《新蜀报》向来是胆大包天。“马云培答道。
魏中华掏出那份院实验报告递给马云培，他接过来打开看着，脸上是疑惑的表情：”我看不懂日文。“
”这是从日军1644部队带出来的。“魏中华解释着，”跟化学实验有关。“
马云培收起实验报告：“好，我找懂日文的化学专家看看。“
一辆黄包车路过这里，马云培伸手拦下，他拍拍魏中华的肩膀，登车离去。
众人陆续走过来，大伙儿神情疑惑地看着魏中华和郭荣生。魏毓华上前一步，冷不防从魏中华手里抓过那张名片，后者伸手欲夺回，被他挡住，迅速扫一眼名片，递给顾淮东：“你认识那家伙吗？”
“不认识。”顾淮东轻描淡写地说，“看上去不像是坏人。”
“坏人脸上可不写字。”魏毓华顾虑重重地说，“战乱时期，重庆社会非常复杂，结交朋友要谨慎。”
“我的事不要汉奸管。”魏中华挣脱魏毓华不耐烦地嚷嚷道。
“魏老弟，现在我就给你交个底。”顾淮东说，“魏毓华在日本总领馆做事不假，是我安排进去的，执行秘密任务，他不是汉奸，是军统局的情报员，我的下属和搭档。
“你们是一起的，当然帮他说话了。”魏中华说，“就算你讲的是真的，也没什么可牛的。耗子扛了枪，也是一只过街老鼠。”魏中华满脸的不屑之色。
“假如我真的是汉奸……”魏毓华试图辩解。
“没有假如，你就是汉奸！”魏中华貌似言之凿凿。
魏毓华瞠目结舌，面红耳赤。
“让你二哥……”
未及说完，顾淮东的话就被魏中华粗暴的打断了——
“我没有二哥，只有大哥！”
“真是一根筋。魏老弟，你不要冲动，让你……你让老魏把话说完嘛。”
“嘴长在他鼻子下面，没人捂着，想说就说呗。”
“你傻呀？”魏毓华说，“我要是汉奸敢来重庆吗？我敢来重庆，就证明我就不是汉奸！”
“好人来重庆，坏人也会来重庆，说不定日本特务也来重庆了呢。”魏中华对同学们说，“我们走！”
魏毓华不由分说伸手挡住魏中华的去路。
“你不能走！”魏毓华口气强硬，“不管你对我的误解有多深，我都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你必须听我的！”
“你是军统就了不起呀？还必须听你的，凭什么？为什么？”
“我是你二哥！”
“以前是二哥，现在是汉奸！你的名字早就从魏氏家谱上一笔勾销了，你早就不是我二哥了！”
魏中华扬长而去，郭荣生、秦燕笙和向秋实、包若云以及甘草、孙宝印不安地看一眼魏毓华，犹豫片刻，快步追赶魏中华，很快消失在熙来攘往的重庆街头。
魏毓华愣怔片刻，拔腿欲追，被顾淮东拉住了。
“算了，你在他眼里就是汉奸，他会听你的吗？”顾淮东说，“你跟他来硬的不管用，你要慢慢感化他，用行动洗刷你的“汉奸”罪名。”
“你也认为我是汉奸？”
“好赖话你都听不出来，我的意思是，你要对三弟好一点，投入感情，懂吗？不要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没用，他一点都不怕你。”
“三弟少不经事，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实在不行，我暗中帮你盯着。”顾淮东看一眼手表，“走，我带你去局里认门去！”
一辆救护车响着铃声转弯疾驰过来，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