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许千千回去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只听到寂寂风声穿梭流淌在窗棱罅隙间,扑扑作响。黑暗幽深令她瑟缩,她去按灯,不亮。
黑暗什么感觉,她好像盲掉,自此见不得光。
许千千摸索着,进去,走进房间,拐弯。碰到了墙,沙发,茶几,磕的骨头生疼。
桌子下面,油灯,很古老,快要破掉。还能用,有寂寞的味道。落满了寂寞的尘,手一碰,就脏,满手灰。
生命是一块破布。她懂得生命,生命是一块破布,很破,很脏。
母亲死后她就偷出来,因为好奇,也许是。古老油灯,以为点燃可以有愿望。感觉心快要沉堕不能自已。许千千想,点亮;她很想,有光。为灵魂,燃一支灯。哪怕弱不禁风。
光是希望。
苏喜望在世的时候,不给她碰。说,你不要乱碰不该碰的东西。
她想起对母亲未必有恨,不爱就没有恨,不爱就忘记。
苏喜望曾经告诉她,这盏灯,平常不用,不燃,适时才点亮。
许千千问。那什么时候,才点亮它?
苏喜望说。它给圆寂的人,照亮幽冥的路。人死了,要走的路很黑,看不见。要让他们眼前,看到光。
“人活着也是,要走的路很昏,看不清楚的。”
许千千说。可是我见别的家里,死了人,都有站者那则。
苏喜望答。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仪式很不庄重。看客不庄重,死了的人和死了人的庄重。慢慢的一切都不庄重了。
许千千说。可是生命本来很严肃。
苏喜望懒于应付她,就不说话。长久沉默,沉默如死。她叹气,可生命何其脆弱,以为生命多强大的,可是何其脆弱。
“活着也是,何其脆弱。”
许千千问。那我们死了,是不是也会有人给我们燃灯?
苏喜望听之,勃然大怒,她冲她吼:什么死不死的!小孩子莫要乱说话!
许千千就不说话,沉默如死。可是她记得了。
“人死了,要走的路很黑,看不见。”
黑暗中摸索,昏暗的光,暗中的光看不清楚的。手触到火柴,擦亮,如豆文火蹭就腾起。
油灯,渐渐渐亮,涂满空间。很小,很昏。
微小的火苗跳跃,跃动如舞。像人,存活不过短暂一生,或者更短。
“如果熄灭,必然与死亡有关。很多东西与死亡有关。”
她的眼前,有了光。
许千千想,她想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不,只是得不到,得不到从来就不是不想要。
对于生命中的一切她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无限在暗中升盈起来跃动如舞亮丽飞扬的光。澄黄光亮,如亡蝉大,在某一个宁静时刻倒影就会浮现。
澄黄光亮,如亡蝉大。映目之霎,许千千感觉到生了。
生之明暗,生之哀欢,如同长夜。
长夜的意思是——长久的痛,永恒黑暗,无尽的夜,日头不再出来。也不思索明天,今日是今日,今夜不再过去,驻留直至此生完结。这必然是——意志的悲剧,意志导致生命的悲剧——可是死活都有悲剧。于是——活着——在悲剧之中,慢慢沉没。
“原该如是,太平盛世,个人经历最大的兵荒马乱不外是幻灭。”——黄碧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