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前233年,秦始皇十四年,赵王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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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我和秦政在丁府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他说我肯嫁给他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事。我们从小都是在宫中长大,宫中人多,但我能明白身边皆非亲信之人的孤寂。
成亲那日晚上,我们躺在同一张大床上,我说道:“从小便听人提起你,却不想有一日竟然嫁给了你。”
他问道:“你说说听到什么关于我的?”
我一想,重惩嫪毐不能提及,囚赵太后也不能提及,免吕不韦也不能提及。我说道:“秦王聚贤,天下能人皆聚咸阳。为此,我还想王兄提议效仿。可王兄却说‘赵地处中原,人才济济,不需外人’说到底,我王兄非帝王之才。”
秦政一笑,“珑儿觉得我如何?”
我道:“好,自然不能再好了。”他以为我是说出来让他开心的,其实这本是我心中想法。他对于调兵遣将的能力在诸侯王君之上,他的容人之度在也诸侯王君之上。年纪轻轻便就如此,十足让人佩服。
我们现在居于沙丘,白日去郭外骑马狩猎。到了晚上,秦政会处理军政事务。我问过他为何可以处在异国,他说道雍城有替身,没有人想到他会在赵国。我初此见他,便是听闻秦王到了河南,所以才猜想在邯郸的这个男子是秦国的贵族。
秦政看了刚刚送来的密书,说道:“现在李牧守城不出,看来也是怕我秦国之师。五日前桓齮带兵去了肥城,我们现在也回咸阳吧。”我颔首,我想到李牧之英勇智谋当时可及良将不过寥寥几人,李牧守城不出只怕不是那么简单。但若是秦赵开战,我不做任何涉入。
秦政见我不对劲,问道:“怎么呢?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秦政说道:“是啊,与其他赵国女子确实不同。”
我问道:“何处不同?”
他说道:“赵国女子善舞,天下闻名。”我一愣,回答道:“如此来看,我确实不同。”
他见我发愣以为我善舞,说道:“我从未见你跳舞,难不成珑儿其实善舞?”我摇了摇头,“的确不会,舞剑也不会。我使剑只能抗敌。”
过了半月,二月十五,这日阿政一早便外出。我无聊得带着阿忱在丁府的园子里逛了逛,碰到丁腾,她身边还有一女子。他朝着那个女子介绍道:“这是妫夫人。”为了免人诟病,我随母姓‘妫’。那女子一直低着头,面容上尽是羞涩。年纪看起来比我大,算不上没人,只能称上清秀罢了。她做了一个揖,还细声说道:“妫夫人好。”
我见她没有自我介绍,便看向丁腾问道:“这是何人?”丁腾说道:“这是我妾,宁姬。刚从上党郡来。”我见丁腾脸色不大好,也没再多语。知会一声便离开了。
这日晚,阿政没有归来。我独自走到丁府的凉亭外,正好见着丁腾独自饮酒。
我走向前跪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丁大人也有喝闷酒的时候。”丁腾抬头看我,说道:“我女儿半月前殁了。”
闻言,我一怔。便想到她的妾室就是亲自来告于他这事的。我问道:“可是正妻之女?”
丁腾握着酒壶摇了摇头。我说道:“一个庶女可以让你如此伤心?”
丁腾闻言驳道:“不论嫡庶都是我的心头肉,女儿娇弱。我想来疼爱,而且娇儿是我唯一的长女啊。”
他这话让我对其增了几分好感,嫡庶不分,儿女一般疼爱的父亲可是罕见的。
丁腾趴在桌子上对上我的眼,说道:“珑儿,我可告诉过你。我是庶出。”
他继续说道:“我虽为庶出,但我父甚喜我,他认为我聪慧有大智。故家中虽贫,我衣食无忧,惹来嫡兄常常妒恨。现在我嫡兄仍在乡里务农,我父居于我在咸阳的屋宅。”
“令尊看出你的才能,也有智慧。”
丁腾继续说道:“我六岁时,我母亲将隔壁婶娘新生的小女儿指给我。可是双方也没留信物,不过是口上说得罢了。后来我二十一,受陛下赏识,居于大夫。宁姬一家想起这门亲事,硬是要将其许给我。我父我母皆不同意,宁家便让步许为妾。我长女娇儿便是宁姬为生下的。他们母女二人这几年跟着我东奔西跑,十分劳累。这才导致娇儿猝死,是我为父之过啊!”
见丁腾趴在桌上痛苦,我只能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哪里想到他突然抬头,跨过横在我们之间的桌案,吻住我的唇。我急忙将她推开,我双眼张开,惊恐的看向他。他一时慌忙解释道:“我喝多了酒,一时不清醒才如此。还望夫人恕罪。”
你还记得我是夫人就好!我冷冷说道:“你可要多谢你的女儿!”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日,午时,丁腾来北院找我。我本不想理会他,可他竟然闯了进来。他一脸焦急道:“夫人,今日得到消息。李牧诱惑我军主力前往肥地后,趁宜安大营空虚,一举攻入。桓齮将军带着大军回援时,被李牧两兵夹击,钳攻。秦军折损数十万。夫人,赵不宜久留。我们立即启程回咸阳吧。”
我闻言,大惊。问道:“阿政呢?”
丁腾低着头,不语。我厉声道:“你说话啊!”
丁腾支吾道:“主上,昨日便是赶往了宜安。”
我闻言差点倒在地上,丁腾扶了一把我才站稳。我说道:“你快去备马,我现在要去宜安。”
丁腾面上急切道:“夫人不可!”
这时外面传来闹声。我一看是秦政被两个侍人抬了进来,他腹上还插着一支箭。他们将秦政抬在床上,医师这时赶了过来。
我坐在床榻侧,看着秦政。他此刻脸色惨白,额头上滚下一颗颗汗珠。“阿政,阿政。”
他艰难地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珠,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爱哭的女子,再见你倒是哭个不停了。”
医师剑去箭头,这时说道:“这箭伤了主上的经脉,现在应该止血才是。”丁腾呵斥道:“那还在等什么!快做啊。”
医师吞吐道:“只是箭刺得过深。老夫不敢轻举妄动啊!”丁腾说道:“少废话,快去!”
“老夫不敢啊!”那个医师看起来五十多岁,现在倒是一股苦相。
这时后门走来一人,我一直看着秦政,顾不得来了什么人!我只听到丁腾说道:“国尉,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来人已经走到床榻边。离我三步之远,我侧过头看去。是魏缭!
颜如渥丹,温其如玉。
丁腾说道:“夫人,这是秦国尉。”
我打断道:“先别说了,赶紧为阿政治伤才是。”我看了眼秦政,他现在已经陷入昏迷。
魏缭拔出箭羽后,卷起秦政的衣袍,再在伤口处涂上草药。然后缠好伤口,做完这一切后。他对丁腾说道:“将此丹用温水化开,然后喂大王服下。”
丁腾毫无质疑的接过,然后让侍女准备。魏缭向外走去,我看了一眼侍立在一侧的无用医师。然后说道:“此人乃庸才,拉出去砍了。”
两个护卫走进,拉那医师出去。那医师大喊饶命,魏缭本来走至门口。见状,说道:“既然大王现在无碍,你又何苦取他人性命?”于是,我对那两个护卫说道:“将此匹夫杖责三十,然后拖出府。”
护卫答道:“是。”
魏缭说道:“你现在怎么又变得如此易怒了。”我看着他说道:“我本就如此。”那个听话乖巧温顺的即墨姑娘本就不是我。
秦政还握着我的手,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抽开,不禁说道:“真不知晓得睡着了,还来得那么大的力。”然后我也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我走快了几步,才在看到魏缭。阿忱正跪在他面前,我对地上的阿忱说道:“你跪他作甚?”阿忱抬头看着我,“呃呃呃。”我心里一急躁,便猜不到她要说什么。我将她拉起来,我站在魏缭面前。我仰着头看着他,自我得到记忆以来。我还从未想过与他见面的这一天。我问道:“你做了秦国国尉?尉缭?”他一点头,说道:“我也不知你做了秦王的夫人。”
我向他一拜,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自当感谢你。”
他又道:“我将你送到齐国即墨,导致被送往泰山血祭,你可怪我?”闻言,我摊开双手。当日狼兄用涂抹****过我的伤口后,我的伤口不禁好的快,一寸深的伤口好了之后也不见狰狞的疤。但是还是有细纹,看着细纹我说道:“我不知你送我去齐国是何意,但是你应该不想害我。我虽怨你,但也不至于恨你。此后,我们两清罢。”
诶!本想着踢他几脚,但是没想到说的却是这些话。魏缭一笑,说道:“珑儿,我可爱的小徒弟。”
我反驳道:“谁是你徒弟!那是被你糊弄的,不算!”
我正经道:“那些事还是不要向别人道也,我们现在就是刚刚认识。”魏缭伸出手弹了我一个额头,说道:“知道了。”
“哼。”
这时,丁腾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想着昨晚的事,并不想理会丁腾。
魏缭说道:“夫人在问我大王的伤势。”
丁腾闻言后,对我说道:“主上,醒了。你去看看吧。”我颔首,转身带着阿忱会房间。护卫正在给秦政喂药,我走过去。接过碗勺,亲自喂他。我自己尝了一点,蹙着眉说道:“这药真苦,你也喝得下。”
秦政笑了笑。我继续给他喂药,见碗空了,便拿出丝绢为他擦拭嘴角。之后才将空碗递给身后的阿忱。我柔声问道:“感觉好了些?”
他说道:“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去咸阳吧。”
我说道:“你的伤怕是禁不得一路的颠簸。”秦政说道:“尉缭在,我大可放心。而且一半的路程都是水路,不会颠簸。”
我想到就要去咸阳了,不禁感叹:“咸阳距离中原甚远,只怕以后再来赵国就难了。”
秦政安慰道:“等仗打完了,我带你周游天下。”我一笑,趴在床榻边说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列国纷争,打了几百年了。各地还在打仗。”
秦政又道:“很快。”我们两个相视良久,我说道:“我儿时便就听闻你的消息。”秦政一笑:“你儿时是多大啊,像是我很老似的。”众人见我们两人要说话,也都退下了。
我笑着说道:“阿政一点儿也不老,阿政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秦政说道:“快说,你儿时听到我的什么消息。”
“我啊!”我想到嫪毐之乱不能说,困母于雍城,也不能说。“儿时便听到赵、魏、韩、卫、楚五国攻秦,秦兵一出,五国兵罢。后来赵攻燕,秦以救燕为名伐赵,致使赵国损失很多土地。”
秦政说道:“赵悼襄王出师无名,自然招致他国讨伐。此事,也可见春平君无脑。”我疑惑道:“你怎知此事与春平君有关?”秦政解释道:“秦国在各国间都有密探,我自然知晓此事。”
我惋惜地说道:“兄长为此也责怪过春平君,但是兄长那时身体都要不行了。兄长的最后一年,我时常在勤政殿侍奉。”
秦政说道:“孝成后薨之后,悼襄王也没有善待与你。为何你却单单唤他为兄长,而不如此对待春平君?”
我脸上显示出无比的悲伤,道:“后来王兄也薨了,王兄的中庶子苏由告知我其实王兄一直暗中派人保护我。那几年,我虽然在宫中过得清贫,但性命无忧。春平君就不一样了,我发现王兄的死因与母后死因及其相似。我怀疑是春平君与倡后一党所为。”
闻言,秦政一惊。我继续说道:“如此不忠不义之徒,上天自有恶报…”
我没有说完,秦政轻轻将我一搂。我一怔,然后推着他的胸膛说道:“小心,不要动着你伤处了。”他低沉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不要紧。”
我就只好任他抱着。
到了晚上,秦政吃完膳食就躺在床上。他的伤口在腹部,随意走动确实不合适。
我走到院子里,看到丁腾在调戏阿忱。阿忱以及被她弄的恼羞成怒了,但丁腾的嘴还没有闭上。我看阿忱的样子,不及片刻,她就要抽剑砍丁腾了。
旁边突然出现一人,我侧眼看去。是魏缭,他的容貌若是天下有一人可比的话,就是秦政了。我们一同看不远处的好戏。我问道:“我问过别人,你是秦王政十年去的秦国。如此便是,离开赵国邯郸的后一年。我见你并非是在意金钱名利之徒,你为何回到秦国求官?”
魏缭笑道说:“当日我不受官位就不能走了,所以就接受了。珑儿,你现在都长大了啊。”
“师父,不,不,魏缭。我都十六了,自然长大了。”一听他叫我‘珑儿’,我就自然叫到师父。
魏缭又伸出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若是叫师父顺口些,还是叫师父吧。”
我摇了摇头。转头便刚好看到阿忱拔剑对丁腾,丁腾剑术本就不敌阿忱,此刻他没有刀剑在手,只能一个劲儿的借助石头与树木躲避。这场面,让我忍俊不禁。
不时,我回房。见秦政正在看书册,我说道:“我怕碰到你的伤口,等下我去北院住。”秦政闻言放下书卷,一手将我拉在床榻外侧。护卫见状,立马从外面合上了门。他的嘴向我覆来,直到我喘不开气才作罢。
我大口吸着气,然后立马卧在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