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作息是紊乱的,没有严格的白天夜晚之分,只有到真正累了才会倒下休息,其余时间都在为生存而挣扎。故而,那些被仙门选中的孩子初始还是遵守规定按时休息,可一个个都是眼睛瞪得如同夜明珠一般,没有丝毫睡意,但还是乖乖地躺着。
直到有人传来消息,说那个断臂小子被师姐安排到了上层,顿时就轰动了整个底层。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莫羿,怎会得了师姐的赏识?
有些人说定是张三儿求情,有些人说莫羿深藏不露,也有人说是因为莫羿睡在甲板的缘故,接下来倒真有几个人效仿,结果却被两个师兄用鞭子抽回来了。之后,再没人评论,都乖乖地躺在床上,互相瞪着眼。
而其中,李泗却偷偷跑到了上层,进了某个房间……
莫羿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上,双眼怔怔出神。尽管这床柔软地超乎他的想象,但他却不明白之前那个小孩所言何意。
那小孩身上穿着华丽的金龙玄衣,脖上戴着钺金锁,趾高气扬地吩咐莫羿远离师姐,然后一副嫌弃的模样离开了,莫羿隐约知道他应该是上层的两个小孩之一,另一个自然是张三儿,只是如今,多了个自己。
而且,更令莫羿疑惑的是,他隐隐约约还看到门后有个身影,那身影赫然是李泗。
但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之前他觉得斉钰这个名字很熟悉,一时没想起来,到了这房间,休息会儿,养了养神,他才想起那斉钰所谓何人!
九年前,正是縉国开疆扩土,建立庞大仙国的黄金时期,南荒十二仙国,就有七个被縉国吞并,其他仙国或各番国自然会视縉国为生死大敌。
但其中有个齐国,不是能比拟十二仙国的大国,只是一个强于番国的小仙国。
也就是这个小国,竟生生阻挡了縉国北伐的大军长达半年之久。之后因为各种原因,縉国停止北伐,和齐国握手言和。
之后莫羿出生,縉国举国同庆。而普天之下,竟只有齐国前来道贺。两国之间,维系关系最为直接的手段就是联姻,“不幸”的是,这联姻之人就是莫羿。
这场联姻,举国皆知,甚至说,整个南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莫羿也就知道了自己有个未婚妻,她叫齐钰,是齐国的长公主。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但莫羿还是有些疑惑,他的那个未婚妻在年龄上应该不会与自己差太多吧,若是如此,那么这个师姐又不太像是他的未婚妻齐钰。
正想着,突然有急切的敲门声,莫羿起来开了门,看到是张三儿,还没开口问。
张三儿却抢先说道:“莫……莫大哥,有强盗劫船,师姐让我们躲到下面去!”
……
初始,莫羿以为所谓的强盗就是那种扛着大刀,骑着野兽往镇上冲的野蛮人。结果不是这样,从甲板望去,两艘挂着火焰图案巨帆的仙船紧紧咬着这艘仙船的尾巴,看那大小,竟是与这艘仙船大小一般。
只见对面船板上站着一排排的人,随着一声尖鸣,一片箭雨便倾泻而来。
因仙船下面还有底舱,所以这些仅仅是凡人的孩子就被安排在底舱躲避。莫羿却趁乱藏在了船桅一角,而这个地方,却恰好能将对面两艘船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不会被发现。
然而,毕竟这是在云端,身为凡人的莫羿双目能视的范围极为有限,竟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但也好,既然看不清,那就索性紧紧藏着,倒是不会有箭矢射到这来。
莫羿侧头看着自己这方,才发现多了不少生面孔,估计是这艘船的护卫之类的吧!而在仙船最显眼处,正是师姐斉钰,持着一把仙剑,将那箭矢一根根挡下来。其他人也这样或舞剑,或念着仙术,一道道仙韵在船上流淌,一只只箭七零八落地落在船上。
箭雨落毕,船上竟也没有什么损坏,斉钰脚尖轻点,身子如一片白羽,轻飘飘地飞上去,落在船桅巅,身下的赤红大旗嗤嗤作响。
“你们好大胆,竟敢袭击七岳仙派的仙船,小小赤焱门也敢放肆!”师姐话锋如剑,气势逼人,就连下面的莫羿都心中一凛。
但突然发现,他这时才知道此行往何处,竟然是七岳仙派,北荒第一仙门,号称古往今来最强势力。莫羿对七岳仙派印象颇深,毕竟他有个离宫宫主的姑姑。
这些倒已是往事,莫羿不去细想,却已听到对面的一个男人声音。
“汝等妖族奸细,竟冒充人族仙门,实乃罪不可赦,还不快束手就擒,本大人还能留你们一条小命!”
这话莫羿听不懂,也想不明白,但也无须去想。因为他看到师姐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极速舞动,顿时一片寒风骤起,吹得赤红大旗扬得更高,然后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却是一卷金色天书落下来,落在船上,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在静谧的湖面一样,一圈圈金色波浪向四周席卷开来。
莫羿算是见多识广的,见此,便知道这应该是某种诰命天书。
天降诰命,万邪皆避!
若如此,那些海盗断不能攻破这仙船,甚至说接近都不能。
正想着,莫羿突兀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陡然转头,却看到一个高高的少年,肩上挎着一张弓,手中持着一把剑,剑未离鞘。
“师兄!”莫羿想要站起来,少年却按着他肩膀,重新将他按下去,然后也蹲了下去。
“这次接了三百余个小孩,倒是你最为特别,他们都一个个怕得要死,只有你敢藏在这里,勇气可嘉!”少年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赞赏,一对淡墨色瞳孔煜煜闪光。
莫羿见他并无恶意,心很快就安了下来,又觉得他很面善,想了想,才想起这位师兄应是船上的三位师兄之一,不是那些仙船护卫。
莫羿正想着,却听师兄又说:“你叫莫羿是吧,只是这世间姓莫的一般都没有好下场的……”
似乎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太对,他便傻傻一笑,拍拍莫羿肩膀,话语一转,轻声说:“我叫于胄,你可以叫我于师兄!”
莫羿没想多少,便道声于师兄好。
而这时,对面船又有了变化。只见一个人腾空跃起,然后双手猛地一掷,便有两道金光蹿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就钉在船上。
莫羿瞪大了双眼,便看到船上多出了两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赫然是那两艘仙船。
“遭了!”于胄叹一声,莫羿转过头去,他便解释。
“师姐落下天书,凭诰命之威,令那些人无法靠近,但他们却用捆仙绳将船连起来!”
“这样,他们就能从绳上过来吗?”莫羿问。
于胄却摇头,说:“除非他们捍不畏死,才会选择这种极端攻势!现在看来,他们是要我们带他们一程!”
“带他们一程?”莫羿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南北两边除有沁澪山脉外,还有补天仙阵,以前的沁澪山脉算是和谐自然,可自从南荒烧成灰后,沁澪山脉就成了绝地!而补天仙阵,却不是谁都能通过的,想要过去,要么闯关,要么有五位圣人的允许,否则只有魂飞烟灭的下场!”
莫羿顿时了然,便说:“也就是说,我们的船有圣人许可,而对面的船没有,所以便让我们拉他们过去!”
于胄赞赏地点点头,又说:“你说的不错,但是他们既然敢搭七岳仙派的顺风车,那么也就做好了灭口的完全准备,在北荒,没有什么能逃得了七岳仙派的制裁!”说到这,于胄满脸得意自豪,似乎是暂时性遗忘了此刻的处境。
“那么,为什么不把那两根绳子斩断呢?”
于胄楞了一下,便哈哈一笑,大声说:“你这小子倒是挺聪明,但毕竟只是个凡人,你当然不知道,那捆仙绳既然能捆仙,又怎么能被轻易斩断呢!”
莫羿想了想,觉得在理。既然那些人做好了准备,必然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的!
因这捆仙绳,对面两艘船也暂时没了动静,似乎是觉得这两根捆仙绳无人可破,再加上天书的阻挠,他们就只需耗着。
仙船速度因这些变故缓了下来,但补天仙阵已经近在咫尺,莫羿站起来,向北望去,已经能看到一片朦胧后的满天繁星,南荒因无夜晚,自然没有星辰,莫羿此刻倒是挺期待!
正想着,却没发现几位师姐与师兄几个起落就飞到了他边上,三位师姐加上两位师兄,身边瞬间就多了五人,只是,诸位师兄师姐并未管他,全都望着于胄。
倒是斉钰反应过来,看到于胄身旁站着的莫羿,脸上表情变得略微难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于胄:“于师弟,师傅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派你来,现在靠你了!”
于胄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从肩上取下那把长弓,只是看莫羿一脸愕然,便不由解释:“捆仙绳并不是无法可破,只需斩断绳子的源头即可!因绳子系在龙骨上,所以只需毁掉对面龙骨就可以了!”
莫羿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为何用弓箭,而不用仙术呢!
莫羿刚问,一位师兄就嗤笑一声,轻蔑地看了莫羿一眼,傲慢地说:“这事岂是你能搀和的,你一介凡人,不快滚到下面去好好躲着,小心被流矢误杀,到时后悔都没那机会!”
“是啊!你这小鬼还不去躲好,打扰了于师兄,到时有你好看!”这是其中一位师姐,莫羿认得她,她的额头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黒痣,之前在船舱说要把他扔出去的就是她,所以莫羿忘不了,只是此刻的这位师姐没有之前的高冷惊艳,多了分妖艳俗气,阿谀奉承。
莫羿想要反驳,但又想起瘸老头的告诫,就低头不说话。
见莫羿没有动静,那位师姐又要说话,却见最沉默的第三位师兄轻哼一声无聊,然后脚尖轻点,身子就飞走了!
“哼,成天一副高人模样,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种罢了!”
“慕柠,注意言辞!”斉钰冷哼一声,瞪了眼那位叫慕柠的师姐,慕柠脸色微变,然后悻悻地退了几步,不再说话。
然后斉钰又瞪向严心,厉声喝道:“严师弟,师叔让你来是来修炼,不是管这些俗事,你还是管好你和慕冰吧!”
莫羿听了,大概就能猜到那位责骂自己的师兄就是严心,至于慕冰,一定是与慕柠一起的那位师姐,难怪看起来两人长相相似,原来是姐妹。莫羿悄悄打量慕冰,却看到她脸色通红,头低得很低,和尖酸刻薄的慕柠相比,简直是清纯可爱多了!只是听斉钰的话,莫羿知晓她和严心之间一定有猫腻,这就让莫羿对她比较好的第一印象消逝殆尽。
于胄看到这场景,苦笑的摇摇头,然后扭头对莫羿说:“之所以要用弓箭,一是捆仙绳免疫仙术,寻常仙术奈何不了它,二是诰命之下,禁绝仙术,所以说,他们奈何不了我们,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唉!”于胄叹一声,同时将仙剑系在腰间,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然后还继续对莫羿说:“若是师傅在,这捆仙绳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弓弦越拉越开,当拉到五分时,弦上居然凝出一支冰晶箭羽。
这时,莫羿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紧张了许多,身体因为突然的寒冷猛地一颤,这一颤就停不下来,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
正在冷得不知所措时,莫羿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莫羿扭头,正好对上斉钰温柔的眼神。
斉钰的手大了他几分,正好能将他的手完全握住。
莫羿怔住,颤抖的身体因为那股侵入骨髓的温暖镇定了下来。
莫羿望着斉钰,她微微一笑,低低地说:“不要怕!”
果然,莫羿真的不怕了!
然后,只听一声刺破虚空的轻吟,箭已离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