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弈梦到了张三儿,只是却被一片浓雾遮住,浓雾连着天,天覆着地,地无穷无尽,远处似有海市蜃楼,如梦如幻,幻灭莫测。
他看不清张三儿的脸,只是能看到张三儿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臂上全是伤痕,伤痕很深,深入莫弈心里,似乎那云雾都要坠下来,坠下过去与未来,以及南荒五年的沧桑岁月。
“莫大哥,救我!”
张三儿伸手向莫弈求救,一双白玉手臂无力伸展,手背的伤口刺入莫弈眼帘。
莫弈陡然一惊,想要伸手去拉他,却看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头遮天巨兽,已经张大了嘴,露出泛着寒光的尖齿。
“小三儿,快跑,身后有危险!”
莫弈大声呼喊,喊得声音几近嘶哑,可张三儿一动不动,只是慢慢地收回手,迟疑片刻,就缓缓转身……
“不!”
“小三儿!”
莫弈叫着,喊着,可张三儿已经没了踪影,浓雾更浓,寒意也浓。
张三儿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如今最为在乎的人,在他眼里,张三儿就是他最爱的弟弟,胜似曾经的皇兄皇弟。
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候,是张三儿对它不离不弃,也是张三儿,让他几度生出的自杀想法随张三儿的几句话逝去。可是如今,莫弈第一次感觉到了极大的无力,他无法救他,不论是遮天巨兽,还是区区小怪,他都无能为力。而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巨兽将张三儿吞噬。想着想着,心里越来越酸楚,痛苦,难言的折磨,眼泪再也止不住,如泉涌,如冰雨,颗颗顺着瘦弱的脸颊滑下。
正哭着,却发现黑暗的浓雾散开,天空也彻底亮透,一个女孩穿着华丽的服饰,精致美丽的面庞上有着温柔的笑容,这笑容恍若天地初开时的微粒尘埃,虽小,却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莫大哥!”她的手放在莫弈冰冷的额头,温暖的气息从莫弈额头,直透入心脏。
然后,在莫弈还未看清她的面容时,她已经消失。
突然,天空一声炸响,一片雷电落下来,落在莫弈头上,将莫弈惊醒。
莫弈睁开眼,就看到上面有一具白色骷髅,浑身纯白如玉,正俯下头盯着自己,眼眶中跳动的淡红色魂火让莫弈身子骤然绷紧。
“有点烫,你发烧了!”白狐说,同时将手从莫弈额头拿开,柔美的声线让莫弈心中的恐惧减弱了几分,但却不能让他心中的恐惧完全消失。
“你,你是谁?妖姑姑呢,妖姑姑在哪?”莫弈颤抖着说,眼角的泪水是之前梦里留下的,现在看来倒像是被白狐吓哭的。然后莫弈转了转僵硬的头,四处望望,才发现这是间石屋,而他自己则躺在屋中央的一张石床上,虽是石床,却并没有丝毫凉意。
“不用害怕,我是妖仙的朋友,我是帮你的!”白狐说,同时重新坐在床上,一只修长的右手轻抚在莫弈腿上。
莫弈双腿无意识地颤了颤,但在白狐的轻抚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心中的恐惧也就减弱大半。之前的恐惧是因为刚醒来的不适应,现在清醒过来,才想起眼前这女性骷髅应是骨族。人族和骨族向来交好,就算是曾经的缙国皇城,也有一些骨族来定居,所以莫弈的见识注定他和一般小孩不同。
但突然,莫弈眼睛瞪得滚圆,身子瞬间绷直,口中念叨:“白色的骨头,淡红色的火焰,我,我看到了!我完全看到了!”
莫弈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惊喜,然后看向白狐,白狐便说:“妖仙怕你身体承受不住,便没给你治疗眼睛,但在这灵床上,却不用顾及这些。”
莫弈听不懂,也不去细想,这才意识到他还不知眼前此人是谁,妖姑姑又在何处。
“我能感觉你对我没有恶意,可是,我想知道妖姑姑呢?”
莫弈问,白狐便用千年不变的语气答。
“妖仙将你交给奴家了,奴家叫白狐,你可以称呼奴家白狐。唔,不好,你称呼妖仙为妖姑姑,那么,你就称呼奴家白姑姑吧!”似乎是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很满意,便双眼灼灼地看着莫弈,希望莫弈的认可。
莫弈迟疑了一下,才堪堪别扭地叫了声白姑姑。
白狐显然很高兴,便问:“你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必然饿了,想吃点什么吗?”
经白狐这么一提醒,莫弈还真感觉饿了,肚子轻轻响了一声,便小声说:“你……白姑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只是心里却在想,只要不像妖姑姑那样只吃苹果就行了。
白狐怪异地瞧了莫弈一眼,便点点头说:“你等等!”白狐说完,在莫弈眨眼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莫弈再狠狠眨了眨刚刚恢复光明的眼眸,才确定白狐是真的不在了。心下了然,看来这位白姑姑定然不是寻常骨族。只是莫弈虽然唤她一声白姑姑,但却不代表他对她已经放心,便想起身离开。
只是动了动,莫弈才发现他这身体当真是无比糟糕,莫说行走了,就连下床都无比困难。然后莫弈便不再动,既来之则安之,能在妖仙那住上一个月,很多东西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莫弈无聊,便朝四周望望。
这个石屋颇大,是正方形的空间,莫弈所卧的石床是一块通体透着玫红色的长方形石头,一股股热气从中透出来,这就让躺在其上的莫弈身体暖洋洋的。
莫弈又看着左边墙壁,看到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壁画,画上有人,有山水,还有似乎要吞掉日月的巨兽,巨兽长着比山还长的獠牙,比星辰还亮的眼珠。莫弈还看到巨兽头上有一位身披金色甲胄,手拿宝剑的男人,在男人头边,写着两个古字,莫弈搜索自己的脑袋,最终只能认出第一个字叫白,第二字太过复杂,莫弈绞尽脑汁都无法认出。
然后莫弈发现,这幅壁画似乎是在说个什么故事,那两个古字在整个画中出现了很多次。而且,细心的莫弈还在那男人的怀里发现了一只狐狸,莫弈没多做计较,一只狐狸而已。
壁画没什么好看的,莫弈又看向左边,发现左边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架,架上列着一排排清一色黑皮书籍。莫弈顿时颇为好奇,一只骷髅还能看些什么书呢?
想罢,莫弈便把身子尽力挪到左边,伸长右手,想要拿第二层架上的书。书架并不远,只是没有左臂的支撑,莫弈显得颇为艰难。
终于,莫弈拿下了一本,只是莫弈完全没料到这书会如此沉重,差点没能托住,但幸好书够大,铺在莫弈手上不会落下。于是,莫弈将书顺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右手翻开厚厚的书皮,然后看到第一页有几个字。
又是古字,莫弈苦笑地摇摇头,除了认出第三个字读经外,其余两字全然不识,然后莫弈翻开页面,却发现一片空白,继续翻,又是空白,莫弈便跳着翻页,直到最后一页都是空白。莫弈心中明白,这书定不是凡书,而是无比珍贵的天书。
虽然想知道书中是何内容,但莫弈一介凡人,读不懂天书,只能遗憾作罢,莫弈便把书还回去,继而从旁边又拿下一本。
这次莫弈倒是看懂了书名,仙纹录,带了个仙字,莫弈便知这书也应是天书。
莫弈本打算将其还回去,但却鬼使神差将其翻开。
顿时,在翻开的那一瞬间,一道仙虹自书中飞出,似惊雷落下,又似蛟龙入海,那带着莫大威势的仙虹,没有丝毫片刻的停顿,就从莫弈额头刺入。
莫弈顿了顿,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以为是眼睛初好产生的幻觉,没有多做理会,就继续将页面翻开。
这次出乎莫弈的预料,书中不是空白,而是一列列古字,每一个字都仙韵流转,就连其间的一笔一划都不同寻常。可惜的是,莫弈完全看不懂,只能看懂几个简单的字,以及仙纹这两字。
然后莫弈继续翻,但也没有更多的兴趣了,若整本书都是这样的古字,他看再久都不可能看出什么的。
可是,翻开第二页,莫弈双眼瞬间瞪大,因为页面上不是字,而是一副图,而且还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图片,是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无比玄妙的图画。
若是常人来看,就只能看到一根根线条,一个个点,除此之外,就只有字体本身的五颜六色了。
莫弈自然不是常人,他看得多了些。
那画中的每条线,每个点,都仿佛带着莫名的力量,这让莫弈的视线深深陷入其中。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这世间都是如此,一笔,一划,一勾勒,便是一个世界,便是一种规则。就像佛家所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万事万物,都生于世,存于世,也决于世。
莫弈此刻看不懂那些线条中的力量是什么,但却知道这些线条一定是按着某种特定的规则勾画的,而整副图,必然不同寻常。
看了会儿,莫弈又继续翻页,一副又一副图出现在他的眼前,渐渐的,莫弈沉浸在图画的世界中,仿佛是一个个亘古存在的老者,在向他诉说着天地初开以来这世间的一切奇闻异录。
而越往后翻,线条也就越来越复杂,颜色也越来越多,图画也越来越缤纷多彩。
莫弈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知床边已经站了两人。
剑仙伸手,想要拍拍莫弈的肩膀,提示自己到了。可白狐却将他手抓住,拉回来,对他摇摇头,并示意他安静。
剑仙点头,便知白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而莫弈,心神早已完全沉浸在书中,至于书外的一切,他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