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在无数只如火的目光的灼伤下，痛苦地结束了，观众拥挤着离场。
街灯点亮县城，逛街的人流依然如潮，空气中没有一丝风，不远处舞厅里那猛烈的“迪斯高”更增加了夏夜的燥热。
秦小雨和石亮一前一后，不自觉地沿着一条僻静的老街走着，谁也不想说话。暗红的街灯把他们的倒影拉得很长、很长。
在一处十字巷口，一个突来的响雷吓得秦小雨“妈呀！”一声就惊慌地朝石亮背后躲去，石亮急忙像保护神一样地张开了双臂，秦小雨却慌乱地避到一边去。
她定了定神，用右脚踢了踢破损的路面，不好意思地柔声对石亮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噢？那好，我送送你。”石亮有点惆怅地说。
“不用了！你也快回学校吧，快关校门了！”秦小雨担心地又说。
“嗯，不。等等，小雨，我……我有话要对你说。”石亮一急，先前准备的台词全忘光了。
秦小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忽地迸出了少女特有的那种莹光，但只一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再看他，而且十分惊恐地阻止道：“不，不用说了。请不要说！不要说！”
石亮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愣愣地僵滞在那儿。秦小雨一甩头，默默地快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又一炸雷打来，石亮也打了个惊颤，他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只见他加快了脚码，小跑似的向秦小雨追去。
在巷子深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石亮赶上了秦小雨，情感象决堤的洪流，他走上去猛地抱住了她，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打开了心扉：“小雨，我爱你！我爱你小雨，我太爱你了！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小雨，我爱你爱得发痴、发狂！……”
“不，不，我们们不能！我们都还是学生！快松手！快放开我！”秦小雨泪流满，面痛苦地说。
“不！不！我爱你！我不管！我爱你！请你接受我！我对你是最真诚的！小雨。”石亮把秦小雨搂得更紧了。
秦小雨挣扎着抽出右手，恼狠地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石亮惊谔地松开了胳膊，羞愧、懊恼地指着她说：“啊！你打我！你瞧不起我！你嫌我是山里娃！你嫌我穷！你嫌我没钱！你说！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说着他蹲地树下抱头痛哭了起来。
一阵凉风吹过，坠铅般的夜空“噼噼叭叭”地下起了大雨。
看着石亮那伤心的样子，秦小雨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可石亮抬手一隔，失去理智般地怪声吼道：“不用你怜悯！你走吧，你走！你走！”
秦小雨一愣，眼内唰的流出，怨恨的白了他一眼，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哽咽着歪歪斜斜地跑走了。
石亮望着秦小雨消失在黑暗中的背景，歇斯底里地嚎叫着：“钱！我要钱！我要挣大钱！我要改变命运！”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石亮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
雨下得更大了。
..
石亮病了，浑身烧得象火炭。
“猴子”魏明为他请来校医挂上了点滴。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来看过他了，可秦小雨始终没有来，看过了医生，他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在宿舍躺了二天。
第三天早晨，太阳的光束扯开了他的眼皮，舒服多了。他好像刚从恶梦醒来一般，他想坐起来，可一阵目眩迫使他又怦然躺下。
他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傻呆呆地盯着宿舍的天棚，他不愿想，也不敢想那个雨夜的一切，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自卑、屈辱和愤慨！
他恨，他恨老天爷为什么要把他操生在山沟沟里；他恨，他恨父母太没出息；他恨，他恨自己没钱，穷，是个窝囊废；他恨，他恨秦小雨为什么不接受他的爱？……失落的恋情使石亮的心态严重失衡了。
上午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进了宿舍。
和石亮最要好的瘦猴魏明窜到他的铺上，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额头说：“哎哟！亮子哥，你可醒了，前天可真悬呀！高烧39°8′，喂！今天礼拜六，你不回家吗？”
快半年了，石亮很少回过家也不怎么想家，可是今天猴子这么一提，不知咋的，石亮想家的念头特别地强烈。
他慢慢地下了床，拍着猴子肩膀，说：“唉！猴子，帮个忙，把被子叠好，我去把书包整理一下。”说着就步履蹒跚地走出宿舍。
在二楼楼梯口，他和秦小雨撞个正着，秦小雨停住了脚步，似乎要说点什么，可石亮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上了三楼。
看到石亮那不屑一顾的愤然神态，秦小雨的眼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
石亮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气嘟嘟地一把扯出书包。忽然，一张信笺飘落到地上，他诧异地拾了起来，数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石亮，你好！
我伤了你的心，请原谅！但是，石亮，我们都还不够成熟，我们还是学生，我们正处在学知识的黄金时刻，容不得有半点分心！的确，我对你颇有好感，但，这只是纯洁的学友之情，希望你能正确对待。眼看就要高考了，让我们抓紧点滴时间，勤奋努力，互相勉励，争取金榜题名吧！噢，听说你病了，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
秦小雨即日
看罢，石亮狠狠地把字条撕了个粉碎，把书包往背上一搭，气冲冲地走出了教室。
..
夜暮垂落时分，石亮疾步走进了山村。
皮鞋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咔咔”声，推开了几扇破旧的柴门，三四张神态各异的脸从各自的门缝里伸了出来。
“哎哟！是我们的洋学生回来了。”快嘴李大妈首先开腔。
“哈！瞧石亮那一身牛仔服可真带劲。”一个后生羡慕地说。
“带劲个屁！瞧他烫的一头卷卷毛，男不男，女不女的，不像话！”一个白胡老头喝斥着自己的孙子又说，“再瞧瞧，再瞧瞧他那喇叭裤，把屁股绷得像蒜瓣似的，真不害臊！二娃子，快把门给我关上，有啥好看的，别学坏了！”
“………”
原本想和他们亲切地打招呼的石亮，这时连半句话都无法说。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在山道的一个拐弯处，石亮登上了路侧的一个小山包。回首望去，庙场在浓重的山雾里越来越迷茫。
一股山风吹来，石亮的心里泛起了阵阵悲凉：勤劳的乡亲们啊，难道你们永远只知道躲在这穷山僻壤里开荒种地、打柴摘果来繁衍你们的子孙后代？难道你们不会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看看？是该开化的时候了！现在都进入九十年代了！石亮的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他喟叹地说：“城里山里真是两重天啊！”
石亮刚到院场边，眼尖的月儿已欢蹦乱跳地迎了过来。看到可爱的小弟弟，石亮高兴地把他抱起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月儿脸笑得像一颗大歪嘴桃子：“哥哥，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你咋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这时，妈妈出来了，爸爸也出来了，一家人可高兴哩！
进了屋，石亮妈赶忙钻进厨房。半年来，儿子难得回次家，她要多做几道可口的饭菜。
石亮和他爸坐堂屋里闲聊着，弟弟月儿像一只快活的小鹿在他们周围跳来蹦去。
石亮望了望慈祥的父亲，内心一阵痛楚：才几个月没见，爸爸苍老了许多，面容灰黄，几绺白发过早地爬上了他的双鬓。
很快，他妈就给弄了一桌难得吃上的好饭菜。月儿调皮地对他说：“哥哥，今晚可是借了你的光了，能吃上这么香的饭！”逗得他爸和他妈都笑了，石亮也苦笑了一下，他心里知道弟弟讲的是实话。
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望着弟弟那瘦削的脸蛋，默默地给他碗里挟了一大块肉，可弟弟硬是不要，死活又给他挟了回去。
他妈笑着说：“看你哥俩还蛮客气的，呵呵。”
弟弟却狡黠地笑着说：“我人小，应该吃小肉嘛！哥哥比我大就应该吃大肉嘛！”
听了小儿子打趣的说笑，石明理十分感慨地摸了摸月儿的头，说：“我们的月儿可真懂事啊！”
石亮很不自然地吃着饭，看到他吃饭慢腾腾的样子，妈妈又给他挟了一大筷头菜，笑着说：“亮儿，快吃呀！吃吧，多吃点！学校的生活也很清苦吧，你看你都瘦多了！吃吧，快挟菜。”
石亮的心肌一阵抽搐，喂进嘴里的一口饭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在慢慢地咀嚼人生，细细地品味生活，他在想这顿饭不知饱含了父母和弟弟的多少艰辛心血和眼泪啊！他现在才真切体会到了什么是“五味人生”的深刻哲理。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继续聊天，但气氛正好和半年前那晚的气氛相反，大家都很舒心。
石明理津津有味地抽着自卷的喇叭头旱烟，妈妈有劲地纳着鞋底，弟弟月儿着迷地看着石亮给他新买的小人书。
“石亮，这半年多在学校里咋样啊？”石明理美美的吸了一口烟，微笑着问。
石亮的心里掠过一阵恐慌，他极力回避的问题，爸爸终于还是提出来了。为了不使父母伤心，他清了下喉咙，装做一本正经地回答：“好，好着哩！老师和同学们都挺关心我，二中到底是咱县的重点中学，不但环境、教学设备好，而且老师教的的确实好！”
“好！那就好，可要攒把劲用力学哩哟！”他妈用牙使劲地把针从厚厚的鞋底中拔了出来，认真地接着说。
这时，月儿也急忙插上了嘴，他摸着石亮的脊背，傻乎乎地问：“哥哥，城里大吗？城里好玩吗？”
“城里当然大了！可好玩哩，有电影、有录相、有旱冰场、有游泳池、有大舞厅、有高楼大厦、有百货大楼、有大体育场，还有许许多多好玩的新鲜玩意儿……”石亮绕有兴趣地给弟弟讲着，月儿听得眼都顾不上眨一眨。
月儿越听心越动，禁不住缠着石亮央求起来：“哥哥，我也要到城里去玩！城里有这么好啊！这回你带我去！你带我去，啊？哥！”
石亮猛地把弟弟举了起来，笑哈哈地说：“好！乖弟弟，等哥哥高考完了，一定带你去城里多玩两天，好不好？”
月儿乐得拍着手直叫：“好嘞！好嘞！”惹得全家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少有的笑声溢满了整个院落，并合着门前的涧溪向山下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