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扶着薛无怨随着廖流江走入了一个桃林,避开了一个桃花阵之后,从一个洞口进入,暗自叹道此处竟然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是在这沙漠的中央。
“夫人,麻烦你帮他们看一下伤势。”廖流江说道。
盈儿看那个女人,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沙裙,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牡丹花,还真有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味道。盈儿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觟秉珢,心想这廖流江还真会宠老婆。当年在华山之顶便是她待在自己的身边,这么多年了,她的容颜已无当年之美,但一点儿都不显老,自己的美与她相比仍然逊色了许多。觟秉珢的美,更多的体现在成熟,普通她的名字一样。
“可从来没见你带人回来过啊,这一带竟然带回来两个气场那么强的人。”觟秉珢笑了两声,说着便瞄了一眼一男一女,便摇了摇头道:“女的伤的不是太重,调整一下真气就好了;男的……得帮他接骨,肋骨断了四根,碎了一根,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大概很难有这种精神力活到现在。”
盈儿扶着薛无怨,故意避开了他的眼神。不过,两人倒是十分惊讶,这江湖医仙果然不是徒有虚名,一眼便能看出伤者的症状。
……
盈儿很久没有吃东西,享受了觟秉珢的手艺之后,不禁叹道,这便是母亲的味道。她的母亲,在盈儿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是薛凌志唯一爱过的女人,失去了她,薛凌志便想要整个天下,因为这也是她的心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大娘,可以再来一碗吗?”盈儿指了指汤问道。
“当然可以。”
盈儿对她笑了一下,拾起碗盛了一勺汤,又走向躺在一旁的薛无怨,准备喂汤给他。他大伤初愈,也该补补身子。
“怎能劳烦郡主……”薛无怨刚醒,见了此状,还未反应过来,惊慌失措道。不过,他马上也镇定下来,毕竟那是自己的妹妹。
觟秉珢一听“郡主”二字,忙问廖流江道:“他们是谁?”
廖流江正吃着饭,一抬头,答道:“大概是薛凌志的子女吧。”
觟秉珢听后,突然暴怒,甩出了一根针便击飞了盈儿手中的碗,叹道:“我竟然帮仇人疗伤!”
盈儿不解道:“大娘,怎么了?”
“还在装!你把我儿子伤的这么重,一道二尺长的刀痕,你就这样忘了吗?”觟秉珢冷笑。
盈儿突然想起了廖刿,这才意识到眼前两位便是廖刿的父母。不过,廖刿的父母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也正是廖氏夫妇失踪的时间。仔细一想,若是他们仅仅是假死,这一切便能解释的通了。而当时伤了廖刿是石定所为,而廖刿与石定无冤无仇,也只能把罪责推在自己身上。眼下薛无怨重伤不能动弹,自己也不是二老的对手。
“大娘……当年我只是……”
觟秉珢大怒:“闭嘴!”说着猛透出一枚毒针,薛盈儿心想,躲了便会伤到薛无怨,干脆就不躲。毒针正投出,却被廖流江用双指夹住。
“珢儿,刿儿毕竟未被伤及要害,当年也是石定手下留情,正好让刿儿看看世界之大,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廖流江说道。
“那是我儿子!被伤成那样……你知道多让人心疼吗?”觟秉珢哭诉道。
“我也很心疼啊。不过在这乱世,人总要学会坚强,学的能放下一切,不是吗?”廖流江走到觟秉珢身边,轻抚了她的脸。
“你别乱动,针上有毒,我帮你上药。”
盈儿看着这一幕,似乎感受到了对家的渴望,她是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廖刿有个这么关心着他的娘亲,实在令盈儿无比羡慕。
听着声音,大概有人来了,盈儿心想,此地无比偏僻,怎么能有人发现。当那人进来时,盈儿这才大惊:“廖寻天!”
后金政府最高机密组织——廖寻天,廖流江的大儿子,当年为后金政府做事,现在却是处在政府的卧底。他本人没有什么是非观,但为完成任务,从未失败过。他的手中掌握着天下各地的情报,不过现在,他的上司便只有“已死过”的廖流江一人。或者说当年他去参加这组织,正是为了找到杀害廖流江的凶手,爹娘没死,他也走上了正轨。他甚至怀疑过是廖刿所做,再加上爹娘对他的冷言冷语,也仅仅是他心中的嫉妒。不过,现在没有人比他更能享受家的温暖了,父亲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索取。
“薛盈儿,真是冤家路窄啊。”廖寻天笑道。
盈儿突然问廖流江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假死?”
“你没有必要知道。”廖寻天替父亲说道,“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如果她可以帮我,那就告诉她吧。我挺相信刿儿的眼光。”廖流江笑道,“如果她走漏了风声,杀了就好了。”
盈儿本是脸一红,而后脸又是一青,心想此人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唯命是从。不过暂时还是不要说了。”
廖流江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多年……还是老了啊……”
盈儿不便多问,因为寄人篱下,随时可能被杀。
……
济州城,廖刿洗了个澡,也洗去了林秋霜粘在自己身上的毒,廖刿也向秋霜道了个歉,秋霜也只是冷笑,心想这是多么单纯的一个孩子。
“那****与楚远山刺杀极风,是怎么从众多狂人中逃出来的?”
霍恩仇将廖刿单独约入屋内,问道。
“楚远山当时不想让你去,也是怕你无法逃出来吧?”霍恩仇叹道。
“后来我找到了解狂人之毒的办法。”
听了这话,尽管霍恩仇脸上没我任何表情,内心早已惊叹不已。廖刿能平安回来,已经是自己没有算到的一步,纵使算到了他能回来,也没有算到他能解了这绝对无法控制的狂人毒。那日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呢?似乎仅仅是下了一场雨。
“什么办法?”霍恩仇表现得挺不在乎的样子。
“那日下了场雨,雷电就是解毒之要。”廖刿笑道。
即使这是真的,天空中的雷却是自然特质,人类怎能利用得上呢?霍恩仇心存疑虑:“你是怎么知道雷可以解毒?”
廖刿刚想回答利用雪走剑引来雷电,但想起霍恩仇也是一危险人物,总要留一招提防他,便答道:“当时有一片人被雷击中,之后毒的症状褪去,我便想着大概雷电可以解毒。”
霍恩仇心想这孩子与小七的年龄相仿,心智还不成熟,便不再想其他。当然,他也看到了廖刿嘴角一丝不明显的笑容。
“刚好上面交给我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另一个支线,便是寻找解毒的方法。”霍恩仇面无表情地说道。
廖刿点了点头,心想天下中此毒之人还有很多,数日之前自己还承诺过一些江湖人士一定会找到解毒的方法。雷击的破坏力很大,人体根本无法承受,更何况雷也很少会出现一次,解毒的机会又变得很少。除了这个方法,实在想不出其他。当时借雪走剑引雷电也纯属巧合,雷是否真的能彻底解除毒性还有待查证。对于霍恩仇而言,便是寻找根据。
“十日之内,天下各地政府机密组织将齐聚一堂,召开会议,任何人不得缺席,这是政府组织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会议,也是情报机构网的大结合。此去凶多吉少。”霍恩仇说道,但脸上毫无惧色,似乎等待这个时机已经很久了。
“有危险吗?看来是要把旧的情报机构一扫而光啊。”廖刿叹道。
“没错,去的人,也是九死一生。”
霍恩仇话音刚落,小七与林秋霜便从门口进入,方才的对话没有用龙骨传音术,被她们听得一清二楚。她们听见了,也就不得不去了。
“老大,一直以来,我们到底在为谁做事?”小七不解道,“我自出生便跟着你,但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么多年,我们在做什么。”
霍恩仇抬起头,盯着小七答道:“为你的父亲——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众人先是一惊,尤其是小七,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会有父亲?还是当年后金的皇帝!是满人!
“我不相信,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小七怨道,“你一直在利用我,是吗?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告诉我啊!或者,你告诉我刚才那些只是你说着玩的!”小七早已面红耳赤,当她听到自己也有个父亲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她也知道,霍恩仇从来都没有说过假话,开玩笑更是无从说起,可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是努尔哈赤的女儿,也就是现如今继任在位的爱新觉罗?皇太极——那个虎视眈眈盯着中原的皇帝的妹妹。
“你的名字,叫做聪古图,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女儿。”霍恩仇说道。
林秋霜便是刚从皇太极身边调来的人,虽对于爱新觉罗一族的了解没有多少,但他有多少个妹妹还是知道的比较清楚的。第八个妹妹,被抓住,偷偷藏到大明的皇宫里,而后被霍恩仇偷偷地带着,一带就是将近二十年。她的经历,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
“秋霜,我问你:你是认新主,还是认旧主?”霍恩仇问。
“新主……”
“那我告诉你,我要借这个机会,杀了皇太极,让满族万臣臣服于我。我早已掌握了整个满族政府的全部兵权,再挥师南下,我的目的,是整个天下!”
霍恩仇的话十分有力,这是他全部的野心,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做的事情,并不是去执行任务,而是来找到各部势力的弱点,现在对他而言,缺的仅仅是真正到手的兵符。三个人同时看着霍恩仇,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恐怖之处。这是一个真正有魄力的男人,纵是当年隐居的卧龙也无可比拟。天下,仿佛即将被他取得。小七曾也有过这样一个想法:如此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满足于为别人做任务呢?这个男人现在将要杀了小七的王兄,纵使她与皇太极根本没有见过,但她想去阻止。
沉重的气氛被廖刿打破:“这个野心,在我看来根本没有什么。”
小七心里一惊,心想此刻这个人竟然还敢这样说话。却见廖刿与霍恩仇相视同向对方释放出了香魂怒气,这气场的冲撞让林秋霜与小七同时感到了无比的眩晕。
林秋霜叹这两个人都有王者的霸气,也许来到这里,对自己而言,终也是个短命的结局。
“不服气是吗?你终究还只是个孩子罢了。”霍恩仇冷冷地说道,“去总部的话,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当着别人的面就要说杀了人家的兄长,你还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呢。”廖刿也冷冷地说道。
霍恩仇似乎有些被激怒,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听人这样说自己。霍恩仇刚上前来,正准备朝着廖刿腹上击一拳,廖刿便借着轻功向后一撤,躲开了那满是冲劲的攻击。只有小七知道霍恩仇的实力,廖刿可几乎没见过他真正使用过武功。
“楚远山临走前将小七托付给我,大概也就是为了防你吧。”廖刿叹道。
霍恩仇见廖刿不服管教,便想给他一些教训,廖刿刚想拔剑,却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无法动弹,霍恩仇运了三成气力,一拳朝着廖刿腹上冲去,廖刿一惊,暗叹不妙,小七与林秋霜根本来不及阻止。这是霍恩仇的“血影鬼拳”,当时在极风帐内使出的便是这一招,小七见过,凶残无比。
小七正替廖刿捏了一把汗,门外突然闪过了一个黑影,接下了那一拳。廖刿感到身体不再被束缚时,忙向后撤了几步,看那个帮了自己的人,似乎见过,却又很陌生。
一招之后,那人与霍恩仇都向后撤了几步,只听霍恩仇怒视道:“太极拳——风里刀。”
“师叔……”廖刿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声音。
此人便是当年华山论剑后,失踪已久的风里刀。传闻他金盆洗手,再也不过问江湖之事,可今日竟然出现在这里。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号?真是有意思。”风里刀笑道。
此人一贯风流,虽年近四旬,但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华山论剑之后才公开自己是廖流江的师弟,身怀太极绝学,曾因为误食了毒药长出了两只鬼手,而他始终不愿将鬼手展现在外面,一向是藏在袍中。刚巧出现在此也绝非偶然。
“廖刿,你父亲让我暗中保护你,面对这种敌人,你可得小心了。”风里刀对着身后的廖刿认真地说道。
廖刿知道不能将父亲假死的消息公诸于世,反驳道:“别胡说!十年前我爹就死了!”
霍恩仇目光即刻指向了廖刿,冷冷地问道:“你父亲?”
风里刀笑道:“对啊,他当然有父亲,你想去认识他吗?他可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呢。”
小七听后便想发笑,不过还是忍住了。此刻,她不知该帮廖刿,还是该帮霍恩仇。林秋霜倒面无表情,呆呆的看着他们的打斗。
廖刿心想他倒机智,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绝对是一个高手,且不是一般的高手。
霍恩仇冷笑一声,用着龙骨传音术对着风里刀说道:“我们各退一步,我不会伤了他。否则我会刨了你师父的坟墓,大火浇灭你武当山,毁了你所有重要的东西。”
“你……你记住你说的话。”
风里刀收了气力,转身对着廖刿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面对他,一定小心。”
“你少说话,师叔,当我打不过他吗?”廖刿撅了撅嘴,怒道,“我可不觉得他有多厉害!”说着刚要拔出流殇剑,小七便制止道:“够了!别再胡闹了!”
“他要夺走你父亲的东西啊!”廖刿反驳。
“那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做主?你以为你是谁啊?”小七的声音越来越大,廖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场面沉寂了一会儿,廖刿冷笑:“你才自作多情了,谁替你做主了?我只是看不惯他而已。”
“既然看不惯,那就别看啊。”小七恨道,“快走啊!这里不欢迎你!”
廖刿被小七弄得面红耳赤,此刻又是百感交集,又想离开,又不服气。他在想这是小七将气话转移到他的身上,还是真的觉得他在多管闲事。不过,她让他离开。
“你受欺负,聂鸣与楚远山也不会乐意的。”廖刿瞪着她说道,“霍恩仇要杀你的哥哥,你还要帮他?”
“我没有父亲!这么多年,我父亲连我的存在都没有在乎过,我何必……要在乎他?”话虽如此,小七也多想知道她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啊?可惜众所周知努尔哈赤早已离去,留下现在的王兄——皇太极来寻找自己。她从小到大就与霍恩仇待在一起,路途坎坷无数,她早已将霍恩仇视为她的父亲,对他的命令,一向是绝对遵从,就算有再多的不愉快,她也学着去化解。如果有人与他针锋相对,她也一定会站在霍恩仇这一边,无论在她面前的是聂鸣、楚远山、廖刿,甚至是她未谋面的哥哥。说到底,小七与廖刿根本没见过几次面,对对方一点也不了解,纵使情报网再密集,也无济于事。
“根据规定,我逃离组织,便会被上层追杀,是吗?”廖刿冷静下来,叹道。不过他惧怕的并不是死,而是还没达到自己的梦想就死了。
霍恩仇坐下来,面无表情说道:“如果我做了后金霸主,放了你就好了。”
廖刿收了流殇剑,挂在腰间,说道:“就当是我在这个组织中最后一个任务吧。既然小七相信你,我也就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廖刿又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这种场面,实在不知该如何收场。
“小七,你放心,如果他是一个好人,我会留给你一个好的亲人。”霍恩仇又冷冷地说道,“林秋霜,如果你想通风报信,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已经买通了他身边七成的人,此次任务,一定会成功。你的报信会无济于事,如果被我发现,你会死的很惨。”
林秋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我既然都被你下了这么狠的蛊了,怎么能任由你去死呢?”
霍恩仇用指甲掐了下手指,便流出了鲜血。再看林秋霜,体内的蛊顿时便有了反应,她的手掌冒出了巴掌大的血印,令人惊叹不已。这蛊实在厉害,主人的痛楚,将有十倍返还给中了奴蛊之人的身上。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紧张,因为这伤是由身体内部引出,痛苦又增加了几倍。
霍恩仇仍然面无表情,而廖刿与小七已觉得这种场面实在残忍。风里刀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待廖刿与小七一同出了门,林秋霜去疗伤,霍恩仇在房中休息,小七见周围没人,对着廖刿道了歉,说道:“刚才……言语过激之处,你别介意。”
廖刿先是诧异,随后又笑道:“没事!我怎么会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呢?”
“我实在没有办法否定他的任何一个想法,无论他的想法是对是错。”小七痛心道,“他的野心,会杀了阻挡在他面前的任何一个人,楚大哥与聂大哥就是这样。你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男人不遇到一些危险,如何才算长大啊?”廖刿笑了一下,却突然觉得小七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又问:“你刚才说……他们的死……”
“纵使与老大没有直接关系,也绝对有间接关系。”
廖刿笑了笑,心想这女孩的读心之术真是厉害。又说道:“以前我以为做天下第一大剑豪才是全天下最大的野心,不过遇见了这个男人,我便有了嫉妒之心,我不想他比我更厉害。也许是我太自负了,还没有真正懂这个世界。”
“你就在刚才老大面前时,我对你是在做戏,别想太多了,其实我挺喜欢你这‘自作多情’、总替别人考虑事情的性格呢。”小七强挤出一个微笑。
“好啊,那别赶我走了,待我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
小七点了点头,问道:“真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有多可爱呢?”
“本想和盈儿聊聊的,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以后大概也没有机会了吧。”廖刿想着,偷叹了口气。
天空那云,示意着阴晴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