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大街小巷里到处透着忙碌的气息。有夹着公事包低头赶路的,有挑着担子叫卖小吃的……
一个巷角的老者收起板凳放在推车上,旁边一名中年妇女脖子上挂着折叠皮箱走在街上,旁边还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壮汉。
“雅芳,以后就不要跑这么远了,往后天黑的早,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还是早些收工的好”
町锦程伸出手将挂在雅芳脖子上的折叠皮箱取了下来,提在手里。雅芳如释重负,冲着町锦程微微一笑,而后双手在腰上轻轻捶打了几下。
“老毛病又犯了吧!给你的‘通筋活络水’用完了没?不够我再去哥哥那里取些”
“还有呢!不打紧,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你今天不用教雨声和那个曹家少爷功夫吗?”
雅芳赶紧将手收了回来,撩了撩眉目上的几缕乱发,故意挺直了腰板,证明自己还很年轻。
“今天水清学校有事,我就放了他一天假。早上曹家送了些点心过来,等回去了你给秀珠捎回去,好几天没见她了,竟还有些挂念”
“前些日子你送来的还没吃完,你就留着自己吃吧!”
雅芳见町锦程没有回话,觉得自己驳了他的好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继续说道:我跟秀珠食量小,吃不了多少。倒是你,既要教他们功夫,还要跑过来接我,忙前忙后的,得多吃些才好。
町锦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望着雅芳说道:你若不跑这么远,我不就不用接你了嘛!现在不比以前,曹家一个月给我五十块酬劳,我养活的起你和秀珠,你不必再这么辛苦了。再说,这租界尽是洋鬼子,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能不来接你嘛!
“我……我跟秀珠能照顾好自己的,其实……其实你还是应该寻个好姑娘,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好姑娘都排成了队,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你是不是又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我……我……”
町锦程攒足了劲想要说些什么,可每每话到嘴边,却硬是说不出来。一身傲骨的他,在某些方面总是显得力不从心,纵有百口也无济于事。有一句话在他心里整整憋了六年,至今说不出口,怪不得连雨声都替他着急。
雅芳低头不语,轻咬着嘴唇,脸颊已经挂满红晕。町锦程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一个寡妇怎好意思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更何况她一直对町锦程有愧,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倘若町锦程已经娶了正房,别说纳她做妾,就是当牛做马她也愿意。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虽对町锦程有意,也深知他对自己有情,但街坊四邻这七嘴八舌的,早已将她的激情磨灭,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并肩而行,形同陌路。突然对面跑过来两名曹府的人,气喘吁吁的说道:町师父,可找着您了,少爷没跟您在一起吗?
“水清应该在学校,怎么了?”
町锦程见来人神情慌张,心中疑惑不已,什么事情竟能让曹府的人这般惊慌失措?
“没有啊!少爷没在学校,我们派人找过了。町师父可知道少爷去了哪里?六爷生怕少爷出事,正满SH找呢”
“怎么了?是不是水清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少爷把齐师长的儿子打了,齐师长带了两百多号人把曹府给围了,连机枪都架上了”
“什么?不会的,水清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先去别处找找,我现在就去找他”
町锦程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也没有底。水清毕竟年轻气盛,又学了些拳脚,难免冲动。这下可闯大祸了,他这个做师父的恐怕也难辞其咎。只希望水清能够安然无事,要不然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町锦程打发走曹府的两个人,跟雅芳草草交待了几句便朝着小树林里的方向跑去。
雅芳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不免替町锦程捏了一把汗,脚底下也不迟疑,三步并作一步赶回了家。
“秀珠,家里有吃的没?我饿了”
雨声的脸上虽然擦了药,可这会儿肿的像个猪头一样。水清也捂着肚子,满是期待的望着秀珠。
“有,你等着,我给你拿好东西吃”
秀珠跑到里屋一阵捣鼓,不一会儿便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纸盒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
“这是町大叔送来的点心,我和娘还没舍得吃,今天就便宜你们两个了”
秀珠将纸盒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有桃酥、绿豆饼、八宝盒子、桂花糕,直把雨声看的口水四溢。
“有好东西也不早点拿出来,我都快饿死了”
雨声伸手拿起一块绿豆饼塞进嘴里,刚用力咬了一下,就捂着脸做痛苦状。许是这一咬太过用力,脸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你们也吃啊!我一个人吃多没劲”雨声捂着腮帮对水清和秀珠说道。
水清眼巴巴的望着点心,又望了望秀珠。秀珠故意将眼神移开,又给雨声拿了一块点心塞到他的手里。
“秀珠,给水清也拿一块吧!”
“他没长手啊!要吃自己拿”
水清尴尬的笑了笑,一边咽口水一边说道:你们吃吧!我还不饿。
“来,吃我的。秀珠,你今天怎么这么小气”。雨声将手里的点心递给了水清,冲着秀珠没好气的埋汰了一句。
“我小气?那行,你也别吃了”
秀珠像是生气了,一把将雨声手里的半块绿豆饼夺了过来,丢到盒子里。
“哎!我说着玩呢!你还当真了”
雨声死皮赖脸的又将那半块绿豆饼从盒子里拣了出来,然后又拿出一块桂花糕递给秀珠,笑嘻嘻的说道:别生气,哥哥跟你开玩笑呢!来,笑一个。
“哼”
秀珠轻哼了一声,故作生气的样子,将头扭到了一边。雨声朝水清挤了挤眼,示意他尽管吃。然后用手指在秀珠的腋窝下轻点了一下,秀珠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做防守状说道:你干嘛?你再动我,我就把你们都赶出去。
“你赶吧!只要你不怕我的杀手锏,你就赶吧!”
雨声一脸坏笑的盯着秀珠,十指在空中无规则地晃动着。秀珠有些忌惮他的手指,躲到了一边,嘟着嘴朝雨声做了个鬼脸。
就在这个时候,雅芳提着皮箱回来了,先是看到屋里的三人,大吃了一惊,而后说道:雨声,你这是怎么了?
“芳姨”
雨声苦笑了一下,扭过头对着水清说道:这是芳姨,秀珠她娘。
水清站起身来,冲着雅芳微笑着说道:芳姨好,我是水清,打扰了。
“你就是水清?你们真的跟人打架了?快回家去吧!你家人正到处找你呢!”
“哦?”
“你家好像被一个师长带着人给围了,赶快回去瞧瞧吧!锦程应该跑小树林找你去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跟没事人似得”。雅芳见水清不慌不忙的,赶紧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什么?这该死的齐牙子,我先走了,芳姨再见”水清听罢就跑了出去,还没等他们三人做出反应,水清又重新跑了回来,冲着秀珠强挤了一丝笑容说道:秀珠再见。
屋内的三人望着水清的背影,一脸懵懂的样子。雨声率先反应了过来,说道:我去小树林里找师父,秀珠你去告诉我爹,就说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哎,雨声,你先回来……”。雅芳紧跟着追了出去,可雨声已经不见了踪影。
夜幕悄悄降临,曹府的门前灰丫丫一片,齐师长带着警卫连两百多号人真枪实弹的在此已经僵持了好几个小时。曹府那里也是萧然肃立着几十号人,个个舞抢弄炮的,气势一点也不输他们。
齐师长站在正对着大门的位置,两只手背在身后。旁边的副官双手递给他一支香烟,齐师长接住后放进了嘴里,副官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洋火,将香烟点燃。而后缓缓说道:师长,咱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那你说怎么办?直接杀进去?”齐师长白了副官一眼,继续说道:这曹留义好大的架子,仗着跟曹司令沾点亲戚,本座来了这么久,竟连个面儿都不照。
“师长,要不咱先撤吧!兄弟们快拦不住了,那边已经有好几个记者都拍了照,这要是明天见报了,我怕对您的影响不好”
“撤什么撤,要是咱们现在灰头土脸地回去了,我的面子往那搁?难道我儿子就这么让人白打了?”
“师长,说句不该说的,这小孩子打个架再正常不过了。您这么兴师动众的,不是摆明让曹留义难堪。他不出来道歉,那是捏定了咱们不敢动手。如果真动了手,传出去的话,两个小孩子打架就搞的兵戎相见,未免有些贻笑大方”
“这话你他妈怎么不早点说,老子当时正在气头上,哪还顾得了这么多。来都来了,今天非跟他划出个道道不可。你再去叫,让曹留义出来见我”
“这……”
“这什么这?快去,再不去老子毙了你”
齐师长打断了副官的话,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上去。
副官走到曹府的门前,冲着一名打手吼道:再去通报你家老爷,我们师长请他出来谈话。
“我们老爷今天不舒服,不见客。您回去告诉齐师长,若是饿了,我们曹府管饭”
“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急了我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快去通报你家老爷,出了事你担的起吗?”
副官也不是什么善类,话还没说完枪就已经掏了出来,两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名打手朝旁边的几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跑了进去。
水清这个时候拖着疲惫的身躯跑了过来,眼前这架势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水清悄悄躲到一侧思量了一番,而后将身上本已被撕破的衣服撕了又撕,头发也被他弄的凌乱不堪,故意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人群。
“咦?今天怎么这么热闹。”水清不紧不慢的朝曹府的方向走去,喃喃自语的说道。
“小鬼,干什么的?没事就滚远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名士兵端起枪管指着雨声喝道。
“我劝您还是把枪管压低点,要是不小心走了火,我齐叔叔一定饶不了你”
“你……你是谁?”
士兵听水清叫齐叔叔,有些诚惶诚恐,急忙将枪管压低了几分。
“曹水清”
士兵听到曹水清的名字呆在了那里,一脸突兀的望着他。水清微笑着继续说道:劳请带我去见你们师长,若是你还想早点回去休息的话。
“曹公子请”
这名士兵不敢怠慢,将长枪收了起来,前面领着路,将水清带到了齐师长的面前。
“齐叔叔好,我是齐飞的同学,我叫曹水清”
水清弓着腰,冲着齐师长微微鞠了一躬。齐师长被突如其来的水清搞的茫然失措,怔在了原地。
曹府的打手看到水清被人带到了齐师长的身边,一个个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们。幸还有一个不是太迷糊,跌跌撞撞的跑去通报了。
齐师长望着鼻青脸肿且衣服残破不堪的水清,岂是用狼狈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你……你就是水清?怎么……怎么这副模样?”齐师长吞吞吐吐的说道。
“还不是齐飞小心眼儿,我不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嘛!谁知道他竟叫来二十几个人揍我。叔叔,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这可是我新买的衣服,您瞅瞅,都给我扯成什么样了。若是我爹知道我在外面跟人打架打输了,少不了还要暴揍我一顿,您说我冤不冤啊我”
齐师长轻咳了几声,尴尬的笑道:你瞅瞅,齐飞这混小子,怎么……怎么能对同学这么无礼,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让贤侄受罪了,这……我这……嘿嘿……”
“没事,我们闹着玩呢!见了面还是一样亲。齐叔叔在这里干嘛?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不进去喝杯茶?我常听父亲提起您,说您平易近人,一点儿也没有大官的架子。水清早就想去拜访您了,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碰巧,就让晚辈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水清说罢便拉着齐师长的手,朝曹府的大门走去。齐师长本想回绝,可水清跟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声吼道:你们怎么办事的?齐叔叔可是我父亲的贵客,怠慢了我齐叔叔,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真是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我爹这才出去了几天?你们就这么松散,等我爹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曹府的打手被少爷骂的摸门当窗户,找不着北。一个个将头低了下去,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这个……这个,贤侄啊!既然六爷不在府上,我就不打扰了吧!改天,改天我再来拜访,到时候我让齐飞好好给你赔礼道歉,再让你阿姨领着你买几身新衣服。这……这部队上还有点急事,我就先走了”
齐师长止住了身形,双手捧起水清的小手,继续说道:水清真懂事,齐飞要有你一半的聪明就好了。叔叔就不打扰你们了,改天再来看你啊!
齐师长冲着副官使了个眼色,带着队伍灰溜溜地走掉了。
刚得到消息的曹六爷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巧听到了水清的话,索性止步不前,背着手躲到了一边。待齐师长带着队伍走后,才吩咐下人说道:带少爷回房间换身衣服,我在书房等他。
曹六爷说罢,便一脸微笑的,迈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