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的门前坐卧着两头面目狰狞的石狮,像是在向来人宣示主家的权威。两个黑衣长褂的中年男人,一左一右站着,枪带斜挎在腰间,牛皮盒子里那若隐若现的黑色,仿若地狱里魔鬼露出的黑色獠牙,让人望而生畏。
“站住,干什么的?”
一名黑衣人拦住了町锦程的去路,伸出一只手挡在他的面前,另一只手放在牛皮盒子上。
“在下町锦程,应约来见曹六爷。”
町锦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半握着拳头,横放在胯前,悠悠答道。
你就是那个“武状元”?我还当哪里来的叫花子,跟我来吧!这名黑衣人斜挑眉毛,歪着脑袋瞅着町锦程说道。而后不顾町锦程的反应,自顾自的进了庭院,町锦程在后面晃晃悠悠地跟了上去。
“金爷,那位“武状元”来了”。被唤作金爷的正是昨天傍晚请町绣程的那位“西装革履”。黑衣人见了西装革履立马点头哈腰,指着町锦程挤眉弄眼地说道。
“下去吧!”
金爷冲着黑衣人摆了摆手,板着脸对町锦程说道:久仰町先生大名,请随我来。
町锦程对这位金爷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表情,算是回了礼。
“六爷,町先生到了。”
金爷领着町锦程来到了后院,六爷正端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喝茶,旁边还坐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
六爷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碗,缓缓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町锦程说道:久仰町先生大名,幸会,幸会。
在下一介武夫,六爷抬举了。町锦程双手抱拳,笔直的站着,不卑不亢的与六爷对视。
町锦程?不错,好气魄。六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町锦程说话,言语间已经将石桌上的茶碗重新端回手里,放在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町锦程眉头轻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
“町锦程见过六爷”。
“好说,好说。水清,还不过来拜见师父”。六爷微笑着转过身子,眼神在划过金爷的那一刻,一抹诡异的笑容一闪而过。举手投足间两人已然通了心气儿,旁人却无从察觉。
他就是你说的“武状元”?被唤作水清的少年依旧坐在石凳上,眉头紧皱,指着町锦程说道。
“怎么?不像吗?”六爷瞪着眼,嘴巴呈O形,表情滑稽搞笑,像极了街边耍猴的。
金爷站在一侧,始终呆板着脸,悄无声息地冲着六爷身边的两个打手使了一记眼神,两人会意的点了点头。
武状元?是唱大戏里的那个武状元?还是舞厅里那些娘们跳的舞状元?六爷身后的一名打手用极其蔑视的表情盯着町锦程,他的挑衅引得周围哄堂大笑。
町锦程不为所动,依旧笔直的站在那里,旁若无人。
六爷坐在青石凳上,悠闲的品着茶,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六爷身后的另一名打手瞅了一眼金爷。只见金爷依旧板着脸,面无表情。这名打手像是明白了什么,张口说道:在下不才,以前也练过几招,不知——这大名鼎鼎的“武状元”能否赏脸赐教几招?
这名打手说罢便朝着町锦程走了过去,左手压着右手,而后右手又压着左手,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赐教倒是不敢,这位兄台要是想切磋几招,在下乐意奉陪。”
町锦程早就看出了六爷的用意,无非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实力。饶了这么多弯子,终于切入正题了。
此战必胜,且要胜的漂亮,要不然别说收徒弟了,能不能站着出去还是两码事,町锦程默默在心里盘算着。
呀……打手怒吼一声,抡起拳头便朝町锦程的头部挥去。
町锦程稳如泰山,对来人的攻势不闪不避。忽而左手以迅雷之势抓住了此人的拳头,轻轻的向外一拧,此人的胳膊就像是直接从肩膀上被人给拧了下来,软绵绵地挂在那里。打手痛的直叫唤,呲牙咧嘴的哀嚎着。町锦程无意伤他太深,只立威,不树敌。当下松了左手,此人的右臂便像腊肠一样直接垂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似乎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若不是打手痛苦的表情和垂在肩上的右臂,这一切都仿若一场梦,只是这梦里的主角——町锦程,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不曾有半分移动。
六爷和少年都被町锦程的手段所折服,张口结舌地望着他。六爷好像雅致正浓,冲着身后的几个打手使了个眼神,而后用力的鼓着掌,大声的叫道:好,好……
一瞬间,六爷身后就冲出来五个人,个个虎背熊腰,面目狰狞,将町锦程围在其中。
町锦程依旧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神情。
其中一人按耐不住,率先发起了攻势。一记直拳冲向他的眉间。此人来势凶猛,势如破竹,似有千斤的力道随着拳风转瞬将至。却在离町锦程的鼻尖大约五公分处停了下来,转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以至于直接带着他的身体滚落到两米开外。在他以为这一击必中的那一刻,町锦程右脚忽然发力,击中他的小腹,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他的身体,带着他的不甘和不可思议在空中留下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反观町锦程,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势,一样笔直的站立,未有丝毫移动,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周围惊叹的目光。
其余四人面面相觑,露出恐惧之色,随后一拥而上。四人心知肚明,单打独斗绝不是他的对手,唯有群起而攻之才有一丝获胜的可能。
对于四人的围攻,町锦程只是微微一笑。之前两人的身手已经完全暴露了他们的实力,所以即便是四人联合,他也丝毫不惧。
町锦程终于动了,确切的说,应该是终于被人看清他的动作了。只见他猛然压低了身子,一个低扫腿,四人便踉跄落地。他大吼一声,左右手各提起一名大汉,举过头顶。每一只手都提了将近两百斤的重物,而且还是不断挣扎的活物。这两个活物在他手上,却似孩童一般在空中无力的摆动着身体。他身子微微向后倾,双臂发力,将二人同时丢了出去,落在五米开外。
剩余的两人,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六爷身边,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个怪物,这个之前还被他们嘲笑的怪物。这时的“武状元”已经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痕,亦或是深入骨髓的印记。
町锦程依旧是那副表情,连气都不带喘的。只见他将一只手重新背在身后,走到那个右臂挂在肩上的打手身边。
这名打手惊恐地望着他,任凭他托起自己那条“残废”的右臂。町锦程将他的右臂双手托起,猛地一拉一扭,只听咯吱一声,“残臂”竟被重新接上了。
那名打手抬起右臂,抡了几圈,又快速的出了几拳,然后不可思议的望着町锦程,投来感激的目光。
啪啪啪……
随着掌声,六爷拉着少年的手已经走到了町锦程面前。“水清,还不给师父扣头上茶”。
“曹水清拜见师父”
少年跪在地上,正要扣头,却被町锦程拦了下来。
锦程承蒙六爷抬爱,但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町锦程弯着身子,一只手扶着水清,继续说道。“在下虽是一介武夫,却也读过几年书。无规矩不成方圆,收徒之前我有三个要求,不知少爷能否做到”。
六爷正要开口,却被跪在地上的水清抢了先。
“师父请讲,水清一定尽力而为”
町锦程对水清的回答非常满意,望了一眼六爷,见他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便继续盯着水清说道:第一,既要拜我为师,便要守我规矩,少爷可有异议?
“水清虽小,却也知尊师重道之礼,既入师父门下,必定恪守门规,谨听师父教诲”
“不错,孺子可教也”。町锦程对水清眼前一亮,说起话来都带了几分欢喜。
“这第二,练功习武不比读书写字,更非一朝一夕能见成效,我町锦程虽无本事,却也见不得弟子半途而废,始乱终弃,你可有恒心毅力坚持到底?”
町锦程对这个少年颇有好感,之前还称呼其为少爷,现在已经改口称你。
“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有始有终,水清绝不做朝三暮四之人”
曹水清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眼神之犀利更是町锦程前所未见,这个小家伙颇对他的脾气,倒跟雨声有不尽相同之处。
水清见他不说话,焦急难耐,继续说道:还请师父说出第三个要求,水清绝无二话。
町锦程微笑的望着水清说道:你先起来。
“师父不收下我,我就不起来。您还没说出第三个要求,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水清有些激动,紧张地望着町锦程,本还想说些什么,町锦程开口打断了他。
“既已拜我为师,便要守我规矩,你刚答允我,便要反悔吗?”
啊?师父答应我了?可你还没提第三个要求呢?水清激动不已,连发三问。
“第三个要求便是,站起来,给我端上一碗谢师茶。”
“弟子遵命”
水清高兴的站了起来,跑到亭子里,端起茶碗走了过来,扑通跪在地上。
“请师父用茶”
町锦程端起茶碗,泯了一小口,扶起清水说道:今日我受你一拜,终生担你师父之命。拜礼已成,今后我便再见不得你跪拜他人,除了天地和父母,即便是我,有生之年也不再受你跪拜大礼。男儿膝下有黄金,望你好生体会。
“水清谨遵师父教诲”
六爷站在一旁对町锦程说的话不住点头,看来自己给儿子选了一个好师父。此人不但功夫了得,思想也极为上进。桀骜不失分寸,傲骨尚有柔情。此人若能倾囊相授,好生引导,水清将来必成大器。
“水清,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你今天拜了一个好师父,以后要是吃不了这份苦,哭着鼻子回来找我,我可是不管的”
六爷何等聪明,这话一出,还不是摆明了让町锦程放开手脚,不要顾忌他的面子。既教育了儿子,又收买了师父,真是一箭双雕。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师父和你失望的”
水清精神抖擞,一幅整装待发的姿态,站在町锦程的身旁,仰望着这位“英雄”。
锦程老弟,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六爷冲着町锦程微微鞠了一躬,开诚布公地示起好来,连对他的称呼也亲切了不少。
六爷见外了,我们习武之人切磋武艺,再平常不过了。只是锦程刚刚大意,出手有些重了,还望六爷多多见谅。町锦程虽然明白自己已经过了六爷这一关,但六爷毕竟还是六爷,礼数自然是不能少的。
“水清以后就麻烦锦程老弟了,这小子人小鬼大,还望老弟今后多费心啊!”
六爷放心,我既然收了水清为徒弟,一定会视如己出。水清聪明好学,谈吐不凡,我也十分喜欢。话说回来,倘若我不喜欢这小子的话,是断然不会收他做徒弟的。町锦程微笑的望着六爷,里话外话不言而喻。
“哈哈……我就喜欢锦程老弟这直来直去的性格,真是相见恨晚啊!今天我一定要跟老弟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六爷拉着町锦程的手语重心长的寒暄着,水清跟在二人的身后,金爷则站在一旁,阴沉着脸,双目寒光四射,咄咄逼人。
黄昏时分,町绣程正站在“莫再来医馆”的门口,几个赤膊大汉正扛着麻袋往里搬东西。
“嘿!别往那儿搁,地上潮,都放在那边的枕木上,一会儿我还要验货。”
“你慢点儿,别撞到人了。”
……
町绣程拿着账本,跟在装卸工的左右踱来踱去,生怕这些粗人碰坏了这,弄坏了那。一来二去的,装卸工没咋样,他倒累的满头大汗。
秀珠,你说我爹是不是闲的?这花钱买东西他也能跟在人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真是服了他了。雨声坐在秀珠躺的病床上,歪着头说道。
“雨声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大伯,要让他听到,你又要挨揍了。”
“我挨揍?哎哎哎!干嘛呢?躺下,你现在是病号,怎么说起来就起来了。”雨声一个不留意,秀珠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没事,都躺一天了,你就让我下去玩一会儿吧!”秀珠嘟着嘴,拉着雨声的手撒娇道。“求求你了,雨声哥,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吧!”
“别跟我这儿撒娇,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以为我是老叔啊!回头等你不烧了,陪你怎么玩都成,现在,老老实实给我躺着。”
雨声摇晃着身子,对秀珠的撒娇无动于衷,毫不留情的将她摁回了被窝,秀珠侧着身子扭过头去,生气的说道:不理你了。
“嘿,我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你生病了,我好心好意过来陪你聊天,你倒跟我耍起脾气来。”
“哎”
“秀珠?”
“秀珠妹子,妹子?”
雨声的语气越来越柔和,声音也跟着甜腻起来。
“这可是你逼我的”
雨声坏笑了一声,偷偷将手伸进了被窝。
“啊啊啊……你干嘛?讨厌,快住手,萍姨,萍姨救命,萍姨救命啊……”
雨声在被窝里搔秀珠的痒,这是秀珠的死穴,只要她一生气,雨声就会用此招逼她就范,屡试不爽。
雨声,别闹,秀珠发着烧呢!你再扑扇一会儿,她今天的药就白喝了。素萍听到秀珠的声音跑了过来,将雨声拉到了一边。
“萍姨,雨声又欺负我”
秀珠半坐在床上,两只手挡在身前,眼角还残留着“乐极生悲”的泪水。
雨声掰着眼睛,朝着秀珠吐了吐舌头。秀珠也不示弱,扮“猪八戒”的模样回敬给他。
好啦!你俩消停一会儿,晚饭马上就做好了。雨声,去把你芳姨叫来,我寻思你老叔也该回来了,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得令,小的这就去办”
雨声学着唱大戏里官兵的模样,半跪在地上,朝着母亲抱拳领命。
“这小子,学的还挺像。快去吧!路上慢点,别总跟逃命似的”
雨声朝母亲做了一副鬼脸,口中念念有词……
锵锵锵锵……
素萍和秀珠被他逗的直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雨声见状,更加起劲了。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二位将军稍等片刻,末将去去就来,阿依……贼寇,哪里走……锵锵锵锵……”
雨声一人分演好几个角色,消失在漫漫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