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绝症
在医院住了约莫一周的时间,丁聆有些熬不住了,隐隐感觉自己在做困兽之斗。
“爸,我要出院!我现在不都好了吗?观察也观察这么些天了!难倒让我在这儿住到生猴子啊?”
“你看看这张嘴,能说点靠谱的吗?”丁妈妈听了不乐意了,扭头看了一眼老头子,眼神里满是担忧。
丁爸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窗外被填满的雾霾,布满皱纹的脸庞,阴沉暗淡,双眉紧蹙,咬了咬嘴唇突然发话了:“闺女,今天咱一家三口商量点事儿。你知道的,爸爸早几年做了些不好的事儿,这都是报应!”说到这儿,声音哽咽了。“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爸,我是不是有癌症?”丁聆一口气憋出来这么一句话,让老两口面面相觑。
“不是。是……”
“那有什么啊!你们这几天各个三缄其口的,害得我担心死了。不是癌症都好说!啥病啊?”丁聆问道。
“白血病。”丁爸爸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但还要故作镇定。
“没事儿!不就是白血病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看看,咱家姑娘大气!医生给开了药了,咱回家等着!”丁妈妈见自己女儿如此心胸,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等什么啊?”丁聆故作不解。
“跟你匹配的干细胞!我已经发动咱一大家子人开始咨询和寻找了!放心!时间忒长不了。”丁妈妈瞪了一眼老头子,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什么。
父亲去办出院手续了,母亲忙前忙后收拾东西。
丁聆一开始怀疑自己得了癌症。可这白血病可轻可重,看样子老两口是没对自己坦白的。关于向谁做关于自己病情的了解,丁聆已经打定了主意。
周迪过来的时候,一家子刚准备下楼。
“时间掐得很准啊!”丁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周迪,并冲他眨了眨眼睛。
“哟,哟!你这算放电吗?”
“我要放电的话,整个福岛都沉了!”丁聆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往周迪身边靠了靠。
周迪看出来丁聆有所企图,“我还是离你远点儿吧!福岛都能沉了,我不得成炮灰啊!”
一家子被这一出逗笑了,可心里有各怀心事。
回到家,丁聆就一把把周迪给拽进屋,锁上了门。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老实交代,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周迪打从进屋起就知道跑不了这一手。他忽然沉下心来,看着眼前自己心爱的女人,忧伤地,轻轻地拉起丁聆的手,一脸的心疼和无奈。
丁聆第一次见周迪这幅没有一点棱角的模样。眼眶耷拉着,低着头,嘴唇咬合,欲语还休。
“没得救了?”
“不,不!是……”
“那还是没得救了。”
“干细胞移植就行!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配型。”说完周迪松了口气,仿佛整个人又满血复活了。
“那就是等呗!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一死。”
说到这个‘死’字的时候,丁聆和周迪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彼此没再说话。周迪是恨自己的,恨自己没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能哄丁聆开心。但周迪就是这样的人。
午饭过后,丁聆踱着步子出了院门。小时候一派繁荣的军区大院,如今显得空荡荡的。丁聆的爷爷在那个年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人们的价值观的改变,导致了多少曾经满腹报国理想的小青年们下海经商。这院子也就变得有些破败,虽然国家一再强调要保护革命传统,可丁聆知道这些都是屁话。两旁的白杨树依然笔直地挺立着。枯枝败叶早早地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留下那光秃秃的树杈子。丁聆不由得抬头瞧了瞧树干,她惊诧地发现,就在这一排排地白杨树当中,有一棵的树梢上居然钻出来一两片嫩芽来。那嫩嫩的绿色在这一片突兀的灰色枝杈从中显得格外亮眼。在这一片混沌的雾霾当中简直就是一个绽放在隆冬的奇迹。是啊,一转眼,春天都来了。
不知不觉间,丁聆走到了师傅家的路口,转转悠悠地,丁聆一步一步悄声地走进了院子,生怕吵着林啸的午觉。她走到林啸房间的窗户边上,往前探着头,定睛一看,林啸正在读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本牛津词典。
“真是个争气的孩子!”丁聆嘴角上扬,转身坐在了腊梅树下的躺椅上。阳光的温度慢慢地,慢慢地穿透厚厚的衣服,烤在丁聆的身上。丁聆闭上眼睛,身后偶尔传来林啸一高一低的发音。虽然单词发音完全不准确,但丁聆知道,对于口腔闭合都困难的啸啸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她觉得林啸的朗读就像天籁一样,动听极了。丁聆不知不觉入睡了。
“韩将军此役大功一件呐!臣弟就怕……”
“怕什么?”陈文帝陈蒨大声呵道。
“这,这,就怕功高盖主啊!”
啪——随着陛下怒拍伏案,众人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唯有刘家姐弟站在那儿看热闹。
“始兴王此言差矣!韩子高虽草民出身,吾与此人并肩作战多年,此人心怀坦荡,且谋略过人,见信见诚,礼贤下士,熟习兵书,且破有胆决。恐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
“你!”始兴王陈顼听了刘瑾肃一番话被激怒了,但此时陛下还在场,也就忍下了这口气。
“瑾肃一贯心直口快,始兴王可别怪罪于他。”
“岂敢岂敢!刘氏父女乃我陈国之功臣,臣弟怎能因一时口舌之争记恨于心。”
“口舌之争?!”
“家姐乃军中之人,说话难免口快,始兴王莫见怪!”瑾严一把拽住姐姐,如今朝堂之上这陈顼是太子师,他生怕这口舌之争演变为政党之争。这才提醒姐姐,少生事端为妙。
“哟!聆儿,你怎么搁这儿睡着啦!快进屋去,别再着凉啦!”师娘出门见到躺在摇椅上的丁聆,大为吃惊。
“哦,师娘!我这听着啸啸念书,睡着了。他念得甚是好听!”丁聆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字眼,起初也没有在意。等进到屋里,仔细回忆,才发现应该是这几天梦里尽是古人,连语言环境也被他们影响了。她惊讶于梦境对于现实生活的影响,可她却一直不敢仔细去推敲这几天的梦。
“啸啸,如果有一天,聆儿姐姐不能来看你了,你会怨我吗?”
“我会去找你!我去看你!”
“傻孩子……”丁聆拽住林啸由于枯瘦而显得更加细长的手,心疼得在双手间温柔地搓了搓。
“啸啸,你冷吗?怎么手这么凉?!”
“哦,可能是你们时间长了不来看我,这心就凉了,手也凉了。”
“呵呵,去你的!”丁聆心里知道,是体弱的原因。运动量太少了。
“要带我去外面看看吗?”林啸睁大眼睛,看着窗外,问丁聆,模样真诚极了。
“走!但是,咱们得慢点!”丁聆心想趁着师娘不在,让林啸起来活动活动也是好的。前些天听张岩说他都已经能下床了,扶着他慢慢走几步,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就这样,两人一步,一步,出门,进了院子。
“我可以自己来吗?”
“当然!”说完,丁聆慢慢放开了手。可是刚放开,林啸还是啪的摔倒了。丁聆慌忙想要扶起啸啸。
“我自己来!”林啸大声说道。丁聆吓了一跳。她好久,好久,没听见林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只见林啸动作极其缓慢的,双手撑住自己的上身,双脚费劲的,一点,一点地支撑起来,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尽量往前挪动自己的双脚,直到真个身子呈都窝起来,双手双脚着地,与地面垂直。之后他再慢慢地试图把中心后移,放开双手,一寸,两寸,三寸……直到最后站立起来,林啸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前后起码用了10分钟。
这过程中,丁聆几次想要去扶他,但又被他的精神鼓舞,她觉得他是可以的。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难倒我。也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你!”
丁聆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眼前这一幕。林啸的双腿上几乎没有一丝肌肉,但他却完全凭借毅力,站了起来。这相比当初从昏睡到醒来,从不能说话到能发音,从四肢完全不能动到能自己吃饭的所有进步更鼓舞人心。冬末春初的这个午后,丁聆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坚韧与美丽。
阳光洒在这个院落的腊梅树上,虽有花瓣开始凋落,但明年,明年它又会绽放。
绝症对于丁聆来说意味着释然,因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药可治。但等待却不同了,等待一个合适的干细胞,充满希望的,始终生机盎然的等待。想到这里,丁聆突然觉得,或许绝症并不在身,而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