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早晨，我八点起床。刮过胡子，洗了衣服，我拿到阳台去晒。天气很好，颇有春天的感觉。一对对麻雀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叫，学校的学生早早的起床，在树荫下晒太阳。这是一个无风的日子，蓝色的天空云彩无隐无踪。我穿上洗的干干净净的黑色运动衣，走出宿舍，到食堂吃东西。星期五的学校，生气又回来了，大部分的学生都往外走。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快乐的聊着天，幸福的表情洋溢在他们的脸上。餐厅里只要有些微的响声，听起来就异常清晰。女孩子们蹬着高跟鞋咯哒咯哒地走到打饭的窗口，四、五个学生在喝着饮料聊着些什么。后来我走到窗口，点了一份方便面。
吃过饭后，我到学校的后街一家花店买了一束水仙花。买水仙花是有一些奇怪，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很喜欢这种花了。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阿紫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们约好在学校的南门见面。我如约赶到。今天阿紫穿的很随意，上身是紫色的大衣，下身穿着水洗的牛仔裤。这样显得她更有活力，更有生命的气息了。我将花送给阿紫，好像她就应该拿着一束水仙花站在我的身旁。
“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只好给你买一束花给你。”我说道。
“谢谢！花很漂亮。”
这天的公交车上的人很多，只留下角落里的两个空座位了。我们一上去，所有的人便一会儿盯着我，一会儿盯着阿紫手上的花。有的人对我微笑着点头，我也跟着笑了。然后，我们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公交车里吵闹得厉害，所以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远眺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公交车紧贴着人行道奔驰。行道树都发出了新芽，一只金毛犬在树下嗅着什么东西。我还看见有情侣在路中间斗着嘴，争吵着什么。耳边还传来了张国荣令人怀念的老歌旋律。甚至还闻见烤冷面的香味。公交车飞快地穿梭在这个令人怀念的大学城。途中还上来了一群学生，将公交车成功的变成了一个沙丁鱼罐头。而原先的乘客都坐在座位上打瞌睡、听着歌。
在净月公园附近，我们下了车。跟着阿紫的步伐，走到一条并不是很热闹的街上。街道的两旁是一些冷冷清清的商店，建筑都老旧不堪。商店的招牌都是那种塑料布制品，有的甚至连招牌上的名字都已经掉了。从建筑的老旧和样式上看，这一带的建筑似乎并不曾遭到过改建，因此19世纪的街景便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他们当然也曾做过某种程度上的改造，因为没动楼上都有修补的痕迹。但这样一来比纯粹的老房子还要来的破旧、脏乱。
大部分的人受不了房子的老旧、街道的肮脏，就搬到新房去了。留下来的尽是一些租住廉价房屋和附近工作的，或是不好转移的商店啦，怀念过去老死不肯搬离故居的人。走在这样的大街上就是给我这样一种感觉，而且由于年久失修，马路上尽是裂痕，坑坑洼洼的。当汽车开过，路上随即扬起扑面而过的灰尘。一切都显得如此破败、肮脏。
在这条大街上走了好久，这才在转角处往右一拐，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开着家庭餐馆的街道。“黄焖鸡米饭”的招牌就立在中间。这确实不是一间很大的餐馆，但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小。是一间及其普通得一条街上一家极其普通的一家店。跟我在中学时代中午不能够回家，在路边吃午饭的那种饭店差不多。站在餐馆门口，我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不管你走到哪儿，你都看得见这种家庭小店。
餐馆的门关得很紧，门上写着“店主有事，关店一天。”我向后退了几步，把门的位置让开了。阿紫将水仙花递给了我，在衣服兜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大铁门。
“实在抱歉！因为今天没有开店，店里有点乱。走路的时候注意一点。”她说。
“有什么关系。我会的。“
我跟着阿紫，我弓着身子进入店内后，将铁门拉上。
开始时店内一片漆黑，我撞上了门口的座椅上，差一点摔了一跤。突然，一束刺眼的光射向我的眼睛，在一片白光中我伫立在门口。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三排黑白色的桌椅，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左侧是卫生间还有一个小仓库。
“喂！随便坐！”阿紫的声音从厨房之中传了出来。建筑虽然很老旧，但是店里似乎是最近才装修的，墙面，厨房，地面都相当的新。
“冰箱里有啤酒，我去给你拿。随便坐嘛！”阿紫转身看了我一眼，跟着说到。她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我便坐在靠墙的桌子旁喝了起来。啤酒十分冰凉，仿佛是刚在冰河世纪里取出来似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中等的绿色烟灰缸、装着醋的塑料瓶子、装着辣椒的不锈钢盒子。脚底下是一个黑底白花的垃圾桶。
“大概十多分钟就好。你在那等着就好。不要着急好吗？”
“当然好啦！”我说。
“饿一点也好。这样吃过后我会更有成就感。”
我一面饮着冰啤酒，一面盯着正在专心做饭的阿紫的背影。她的动作十分灵活，在一段时间内在案板上的切菜动作居然是连续的。她在煤气罩上做的汤冒出氤氲的白气，幸福的味道飘向我。这才刚从冰箱里拿出的食材已经装盘，却又将食材装在砂锅里。从远处看着阿紫的背影，她的这些动作让人联想起非洲的打击乐器演奏家。才刚关上冰箱，便有开始叩击这面的砧板。每个动作都是富有韵味。我一面看，一面暗自佩服。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出声道。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做了。”回头微笑着看我一眼，说道。“你只要坐着就好。”从背后看来，她的身材很好，仿佛是曾经因为某种缘故，让身子在一个模具里生长似的。比起一般女孩子穿牛仔裤的模样，阿紫穿起来反而给人一种中性的美感。水汽从砂锅里弥漫出来，使得阿紫仿佛置身在仙境里，更添上一种朦胧。
“我从来就不曾做过像这样的一顿大餐。”我说。“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这哪叫什么大餐呐！”阿紫看着我说。“昨天因为要在学校，所以就没有买什么菜。只就着冰箱里的食材凑合着做而已。还好都是我会做的。如果没有剩余的食材，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千万不要客气。真的。而且我们家的传统美德就是喜欢请客，或许是通过请客，才会证明我们在朋友里是有价值的。我父母知道我请朋友到这吃饭一定是高兴的。所以尽管放开就好了。”
“谢谢！”我说。
这是，阿紫好像想起来放在案台上的水仙花了。她于是走到厨房将水仙花拿来，同时被拿来的是一只空的酒瓶子，吧水仙花放了进去。
“因为是店里，没有好看的花瓶，只有拿着酒瓶装了。”阿紫说。“我很喜欢水仙花。真的。上高中的时候，我参加校文艺汇演的时候，听见有人唱了《水仙花》，感觉好伤感。你想听听我们那时的趣事吗？”
“当然。”我说。
”记得那时，我们合唱的是《宁静的夏天》。“她说。”歌很美。我们唱得也很好。刚开始的时候，老师介绍歌曲的时候说：'这首歌是周杰伦唱的。要好好学。‘当时，我们都笑了。以后没当老师说这首歌的时候，我们都大声说周杰伦的宁静的夏天。很好笑吧。”
“嗯嗯，真的好好玩。”我说。只有年少的我们才会有这种无聊的欢乐吧。那时的我们脑袋里没有什么忧愁，每天都能找到那种单纯的欢乐。好像也只有那时候我们还是从内心发出的喜悦，还是那么的单纯的无忧无虑。可是，度过这么些年我们都变了，不知道是环境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自身做出的改变。
阿紫一边将菜一一端上，一边哼着‘水仙花’。
阿紫的菜远比我想象中要丰盛。拌海带、厚片蛋皮、一个自己做的黄焖鸡，加上土豆块，茄子、黑米饭。
“本店特色，如有雷同，纯属正常。”阿紫笑着说。“尝尝看。给点建议。”
“真好吃！”我完全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曦，老实说是不是有点感到意外？看起来并不怎么样？”
“可以这么说。”我实话实说。“你家都是东北人吧？怎么会把黄焖鸡做得这么好吃。”
“我父亲是山东人，我母亲是东北人。他们俩的品味互相融合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了。时常看着他们做我就学会了！”她冲着我眨眨眼睛，说道。
“那这道黄焖鸡一定倾注了你父母的爱情，这是幸福的味道。”
“那你就只是看你父母做，就学会了？”我接着说道。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她咬了口蛋皮。跟着说道：“我父母非常爱我，凡是叫家务事的，他们一概不让我做，也不让我呆在厨房里。而且他们又是做生意的，天天都在外面忙，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所以，天天给我一笔钱，让我叫外卖吃。今天吃盒饭，明天吃盖饭的。我从小就不喜欢这样。所以我就开始学着做饭，刚开始的时候就只做容易做的，煮个面什么的。直到有一天，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吧?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做菜吃，于是我就到重庆路的新华书店去把家常菜谱的烹饪书买了回来，一字不差的照着做。包括火候，放盐的量什么的。”
“那今天做的这些菜也是书上学的？”
“当然不是啦！我都跟你说了！”她说。“每次我考试考得好，我父母就会带我到店里来给我做好吃的，经过几次之后，我就学会了。我的舌头很敏感的，什么味道都吃得出来。尽管没有什么逻辑。”
“你真的很强！无师自通。”
“当时很苦得嘞！”阿紫叹道。“因为家里的人对我学习做菜不是很热心。根本不给我钱买工具，比如一把好的菜刀、或是锅子什么的。说是现有的就很不错。真是的！那种又厚又沉的刀能切洋葱嘛！我这么一说，他们又答道：‘那你就将就着切嘛！’我又有什么办法？只好赶紧省吃俭用，存钱将那一套工具买齐。而我身边的人有了钱不是去逛街，就是去游乐场。我很可怜吧？“
我一边吃着，一面点头。
“蛋皮你可得吃啊！”阿紫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将我的那一份吃下后，肚子就很撑了。阿紫吃得没有我多。她说做菜已经让她很满足了，尤其是看着我吃得这么多，她就更满足了。吃过饭，她收了碗筷，擦了桌子，不知从哪拿了一包黄鹤楼，用打火机点了一根抽。然后捧着插着水仙花的酒瓶子，看了好一会儿。
“真好看。”她说。“不用再转移到花瓶里去了。这样看起来，像是有一个爱慕我的人突然将它送给我的。”
“我就是那个爱慕你的人。”我说。
阿紫咯咯地笑着。’你真是个怪人。可以将玩笑说得这么严肃。“
阿紫将手放在腿上，将抽剩的烟狠狠地捻熄。
”女孩子捻烟的动作要温柔、高雅才对。“我说。”你那样像个农妇。不要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要从旁边慢慢捻。这样才不会让烟头变得很难看。像你那样就太难看了。还有，烟不要从鼻子里出来。“
”我是农妇啊！“她说。”再怎么样我也高尚不起来。只是想要自己活得开心、舒服。“
”再说黄鹤楼也不是女孩子抽得烟啊。“
”那又有什么？反正不管什么牌子的烟都不是好抽的。“她说，跟着拿起烟盒在仔细瞅着。”我上个星期才开始抽的。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抽。只是想试试。“
”为什么突然想试试？“
阿紫在腿上搅着手指，沉吟一会儿说：”反正就是想试试嘛！你不抽吗？“
”早就戒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烟抽的时候，痛苦会变得格外清晰。我只想让牵制我的东西更加直接、彻底。“
”你的个性一定相当直接罗！“
”或许吧！“我说。”所以人缘大概就好不起来。从以前就是这样。“
”你看起来也不是人缘不好的那种人啊！所以有一种人日子过得不快乐。“她托着腮，说道。”可是我很喜欢你诶！因为你的人品。你是那种直来直往的那种人。“
我帮阿紫洗着盘子。我站在她的身边，用毛巾擦干她洗过的碗盘，放在消毒柜里。
”你的家人今天都去哪儿了？“我问道。
”今天是他俩的结婚纪念日。出去春游了。“
”那你怎么不去？”
阿紫默默地洗着盘子，好久都默不作声。
“他们在聚会喝醉酒之后说了什么吗？他们说：”早知道刚怀你的时候就应该把你打掉。你个赔钱货。“我当时就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话吧？就算我妨碍了他们的幸福生活，也不应该这样啊！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嗯！是啊。“
”我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啊！“阿紫叹息着。”反正你知道我的家人都是怪人就对了。不仅是表现在行为上，而且表现在思想上。“
”大概吧！“我也有同感。
”可是你不觉得相爱是一件美妙的事吗？爱到认为是女儿妨碍了他们。“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擦过所有的盘子，都放进了消毒柜里。
”所以他们去春游了。丢下我不管。“
”他们每年都这样吗？“
”是啊！不仅是纪念日，什么时候他们想了，就什么时候去。“
”那你是不是没有安全感啊？“
”没有啊。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是我很信任他们。“阿紫说道。”这种能够将爱情保存到现在还是完整的人，我信任他们。你懂吗？“
我叹了口气，说：“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阿紫摇了摇头，轻轻拍我的肩。“算了！都无所谓了！”她说。
那个礼拜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是很奇特的一天。就在阿紫家的店附近公安局在抓着什么人。我们走出门到马路上，我吻了她。这样说起来似乎有点突然，但是事情确实就这样发生了。
当时我们一边聊着大学的事情，一边喝着茶，突然听见警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警车的数量也越来越多。从窗外传来了人奔跑、打叫的声音。阿紫走到门口，望向门外。
我独自喝着茶，一面想着她的父母也太幸福了吧！跟我的家庭一点也不一样。我开始默默羡慕着她的家庭。这个时候，阿紫在门口对我说：“快跟我一起来！“我只得跟在她的身后，走到门外的马路上。就距我们三四个门市房远的一间房子外包围着警察，警察的喊话声，民众的吵闹声都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那是老马叔叔的房子啊。“阿紫抻着头说道。”老马叔叔原先在医院里工作，不过现在退休了开着一个建材店。“
我也仔细地看着，那家店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所以看不清详细的情形。
”看来我们应该避一避才好。“我对阿紫说。”虽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发生爆炸，被波及到就不好了。你快去收拾！“
”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阿紫说。
”总有一些吧？像是证件、金钱、印章之类的吧？”
“不要紧的啦！不用走。”
“波及到这也不走？”
“死也不走。”阿紫叹道。
我看着阿紫的眼睛，阿紫也看着我的眼睛。她说的话我不知道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我凝视了半晌，突然觉得真假都无所谓了。
“好吧！了解了。奉陪到底。”我说。
“你是要陪我吗？”阿紫眼睛闪烁着说道。
”到了危险的时候，我会跑掉的！殉道士你一个人就够了。“
”好无情啊！“
”才吃了你一顿饭就让我陪你一起死！至少再多吃几顿吧！“
”你的老马叔叔不会像是《他来了，请闭眼》中那个变态杀人犯那样吧？将人杀死之后，用机器分尸，再放进冰箱里。“
”不许你这么说老马叔叔。他人很好的。“
我们又走进了店里，将门关上。她又开始说起她写的怪诗。
那灰于暗的天空—
那白与光的雪花—
吹起阵阵飞花，
飘起残落的黄叶—
荒原的北风，
和飞雪那无可度量的深渊
回旋着朝南方涌去，
去那森林之柱，
去那山峰之干，
而在山峰边角处激起光之漩涡。
”这首诗叫做回忆。“阿紫说道。
我一边听着诗歌，一面想着她的老马叔叔不会冲过来吧。阿紫唱累了，就趴在桌子上，像一只懒猫似的，看着我。
”诗怎么样？“阿紫问道。
”绝佳的创作。“
又经过30分钟后，闹剧已经平息。好像没有什么人受到伤害，也没有产生严重祸害。警车也都开走了，人群也叽叽喳喳地各回各家了。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喜鹊停在电线的顶端，正在眺望着地上的情况。
外面的吵闹一结束，阿紫就显得无精打采，全身无力地茫然看着地面。几乎不说一句话。
”累了吗？“我问。
”不是很累。“阿紫说。”只是好久都没有全身放松了。“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我抱着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嘴唇。
阿紫只稍稍抖动了一下肩膀，立刻就全身无力地闭上双眼。就这样，我们唇贴近唇。灯光照着她的脸颊。可以看到她的睫毛颤抖着。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我不带任何目的的亲吻着她。或许她也是这样的吧。
最先开口的是阿紫。她轻轻握着我的手。然后难以启齿地说自己另有喜欢的人。我回答说我当然知道。
”希望你不要告诉他。“她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啊？“
”嗯。“
”但是你总是一个人。“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我说。同时我也知道，我们的化学作用没有了。
五点的时候，我说有约会，就离开阿紫家的店了。我还邀请她可以一起去，但是她说她还要在店里等人。
”等人真的很讨厌，就感觉自己在慢慢老去，被岁月吞噬着，最后变成一撮泥土。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如果以后还要等人，我很乐意陪你。当然要附带午餐。“
”好。我连警察也会事先准备好。“阿紫说到。
